若是她染上惡疾,拖延了時辰,會死的。
把雪芙園封起來,不讓任何人出入,更不請任何大夫,太像他秦王強硬的處事作風。該置於死地的。他絕不心軟。
原來對於身邊的女人,也這樣。
哪怕她死了,也隻能當秦王府的鬼。哪怕她死了,他也要保留她的屍體和。名聲。
如今他放在眼底的,也隻有這個孩子罷了。
她的生死,輕如鴻毛。
她從天際收回目光來,將視線,緩緩落在那花瓶之上。果不其然,木槿花三三兩兩已經開始蜷曲凋敗了。
一時間,她心裏的結,像是更複雜了。
錦梨園內,沈櫻午後小憩醒來,一抬眼,桌案上並無每日按時送來的燕窩盅,不禁變了臉色:“我要你去廚房燉的燕窩呢?怎麼還不端來?”
“爐子上都熬煮著給郡主的藥湯和補膳,奴婢去的遲了,也不好將它們撤下來,估計還要王妃等上一個時辰。”
代兒跪下來,將實情告知。自家小姐日日都要喝一兩燕窩,這是從沈家就無人敢忘的規矩,自從進王府以來兩個多月,哪一天都是這麼過的。
聞言,沈櫻眼神一頓,將手中茶杯用力摔到地上,將散落到腳邊的碎片踢了出去,滿心怨怒。“好啊,如今她的肚裏裝了塊金子,人人都要把她當成菩薩一樣供奉著。”
代兒隻敢低頭拾起瓷片,靜靜聽著,不敢回應。
“王爺呢?王爺怎麼這麼晚還沒回府?”沈櫻擰著眉頭,圓潤麵容上,嬌縱任性毫不收斂。
見代兒麵露難色,心中有數,沈櫻無聲冷笑,恨恨道:“又去了雪芙園?這日日夜夜都去她那兒,也不怕太恣情放縱,傷了她肚裏的孩子麼?”
“王妃,這些話可不能說,小心隔牆有耳。”
代兒壓低嗓音,將門關住,生怕有人聽到。
沈櫻全然無所畏懼,冷著臉,揚聲喝道:“反正也無人來我的園子,我有什麼好怕的?”
心裏頭壓著沉重怨恨,沈櫻一把推開剛進門來的礙眼丫鬟,怒氣衝衝道:“我隻等半個時辰,若廚房還不給我燉好燕窩,你也不用再進門了。”
聽著門前再無腳步聲,沈櫻才對代兒交代一聲:“你給我回沈家一趟,跟我娘說,重新找個大夫,上回的補藥不濟事。”
她可是正妃!堂堂正正的秦王妃!一手緊緊攥著腰際上的雲帶,眸光幽幽,她更恨這不爭氣的肚子來。
清晨,穆瑾寧倚靠在床頭,看著婢女準備將桌上的木槿收拾幹淨,紫色花朵,已經無精打采垂著,綻放過一回,便是凋落。
門口傳來低低的人聲,雪兒急忙去開門,隻見沈櫻帶著丫鬟,盈盈走入她的視線來。沈櫻今日一身翠色華服,嬌豔如花的麵容上,掛著笑意。
“聽聞郡主一朝有孕,實在是秦王府的好事,我娘家送來了一些上乘燕窩和補品,我一人吃不了,郡主更需補身,我就送來了。”
沈櫻的聲音,清亮嬌軟,傳入穆瑾寧的耳畔,心中有了幾分明白。
“收下吧。”朝著雪兒吩咐一句,視線卻不曾滑過那些滿滿當當的禮物,穆瑾寧淡淡微笑:“王妃如此貼心周全,讓崇寧甚為感激。”
她自然不如沈櫻,有一個靠得住的娘家。
“我們都是王爺的女人,你如今有了好消息,身為王妃,我自然要好好照顧你。”沈櫻的笑意明朗。
穆瑾寧但笑不語,曾經對沈櫻心有愧疚,若沒有自己,這位官家小姐與秦昊堯不會心有阻隔。但直到她對念兒下手,她心中的所有內疚,早已消散。嬌縱任性卻不是心狠手辣的借口,她清楚,沈櫻不是她同道中人。
她噙著淺淺的笑容,一瞬間,望入沈櫻的眼眸之內。眼底的鋒利光華轉瞬即逝,她再度垂下眸子去:“接下來的時日,王爺就要王妃照料了,崇寧心有餘而力不足。”
“是啊,往後你就有一對孩子了,若是一人照顧不來,我再給你多找兩個丫鬟過來伺候著。”
沈櫻起身,說完這一句,便與穆瑾寧辭別離開。
分享的女子,向來是宿敵。
即便她想要和平共處,也不見得對方會願意。
穆瑾寧平靜地目送著沈櫻的美麗背影,眼神一閃,掀起身上的薄毯,走下床去。
“關門。”
潤央宮裏格外熱鬧,今日來了兩位嬪妃,一位是熙貴妃,另一位,是跟她交好的姳貴人。
坐在軟榻之上的皇太後,卻是一臉肅然,沒有一絲笑靨。
熙貴妃低聲歎氣,憂心忡忡開了口:“母後,可的確有人親眼瞧見李大人離京之前,還與崇寧郡主暗自見過麵,若是當真如他人所言早已暗通款曲,私相授受。”
太後不冷不熱地回了句,眼底已經躍上幾分不耐:“昊堯與崇寧都成婚兩個多月了,這會兒有身孕,也是理所應當。”
“母後,那當值的侍衛見過李大人在城門外抱著崇寧郡主許久,深夜獨自送她離去。這等逾矩,誰又說得清楚,她是否早就跟李大人……”貴人緊跟著說道,雖然是推測,卻仿佛證據確鑿的胸有成竹。
“當初是哀家有意撮合他們,兩人見過麵也是偶然,若當真還有人說著說那的是非,就來當著麵詢問哀家!”皇太後聞到此處,陡然變了臉色,語峰一轉,萬分淩厲尖銳。
掃過這兩個妃嬪的麵孔,她無聲冷笑:“哀家倒要看看,是哪個膽大包天的造謠生事!還有你們,一個貴妃,一個貴人,都進宮好幾年了,為人處世就這般毛毛躁躁?這皇宮裏,哪裏容得下你們嘴碎?還嫌後宮太過安生?”
熙貴妃聞言,與姳貴人換了個眼色,察覺到太後盛怒,隻能噤若寒蟬。
“秦王駕到!”
門外的宮人通報的聲音,拉的很長。
“王爺有禮。”兩名年輕妃嬪齊聲道。
他緊繃的俊顏,直教人不寒而栗,黑眸掃過一眼,冷聲道。“兩位倒是閑得很。”
語中諷刺,已然讓她們如坐針氈,嘴角浮現假笑,熙貴妃先開了口。“既然王爺來了,必是有要事了,我們就不再逗留了。”
不敢再看秦昊堯冷漠的眼神,兩位嬪妃匆匆起身,朝著皇太後福了福身子,就急急離開。
皇太後蒼老麵目上的愁容,愈發沉重,轉過臉去,“你聽到了幾分?”
秦昊堯默然不語,這後宮之內,難聽的話,從不絕跡。
“崇寧有孕,時間是對的,李煊都走了這麼久了,居然也有人舊事重提。”太後眸光一沉,問的語重心長,“昊堯,她肚裏的孩子,肯定是你的吧。”
他點頭,星目中的冷絕,愈發深沉莫測。“是兒臣的骨肉。”
若是跟李煊有染,那孩子早該三月大了。一旦捉住了一個人的把柄,王朝之人不乏喜好搬弄是非,這更讓他不悅。
“那就好。”皇太後挑了挑花白眉毛,麵容上有了笑容,仿佛安了心,點點頭。
要不是崇寧懷了秦家的骨肉,她也不會寬恕崇寧的自作主張,肆意妄為。如今木已成舟,又能奈何?
滿朝都在懷疑,她腹中的孩子。
“秦家皇嗣眾多,但男兒稀少,明日哀家就會去宮外,為秦家祈福。”
皇太後瞥了一眼,察覺到秦昊堯的陰鬱,神色平靜下來。“昨日南駱好像出了事,這一年王朝如此不太平,難道是上天不願垂憐秦家?”
南駱。
秦昊堯眸子一沉,神情冷峻。今日早朝上也無人提及此事,難道是皇上不想讓此事大白天下?
“你一定要扶持你的兄長,將秦家的江山社稷,傳到子子孫孫後去。”皇太後的金色指套,緩緩覆上他的手背,眼底一片熱切期望。
“兒臣自當為皇兄效力。”他的嗓音低沉,這一句話聽來毫無破綻,偏偏太過漠然。
“出去吧,聽說她也到皇後的宮裏去了。如今腹中孩兒還小,她身子又弱,別總是讓她出入宮中,有什麼差池,誰都來不及。”
皇太後神情慈悲,丟下這一番話。
他給皇太後請了個安,便走了出去。
無緣無故召見他,看來這王朝,盛世安寧之下,隱藏著危險。往日,自當有需要他出頭的機緣。
後花園的長廊頂上,綠油油的紫藤葉子遮擋了熱烈陽光,留下一整片陰涼之地。紫藤花三三兩兩開著,星星點點的紫色,夾雜在綠色之中,還未徹底綻放,卻也將那園子點綴的清秀。
穆槿寧身著紫色宮裝,胸前與袖口是白色花紋,顯得格外美豔。黑發挽成簡約的發式,由兩隻翠玉釵固著,白皙麵容上,並無任何表情。雪兒就站在五步之外,等待了些許時間,一位宮人神色匆匆走上曲橋。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轉過身去,嘴角揚起笑意,柔聲說道:“錢公公,你近日可好?”
公公比起往日更加恭敬世故:“奴才自然是老樣子,倒是好些時候沒見著郡主,先恭喜郡主,賀喜郡主了。”
“有什麼好道喜的?”穆槿寧噙著笑花,眸光一轉,輕聲詢問。
“秦王往後的地位,不可估量。聖上雖不曾表露出來,整個皇族宗室之內,能用的人,能擔當大任之人,也唯有王爺了。”錢公公滿臉堆笑,徐徐說道。
“公公與我相識許多年,可以說是看著我長大,也該明白,以我如今的處境,絕不是值得鬆懈的。”她垂下眸子,從石桌上端來一杯清茶,放到錢公公的麵前,語氣從容。
錢公公環顧四周,見無人經過,才壓低聲音,在她耳畔低語。“明日太後會出宮到清水寺祈福,前行的人,就隻有姑姑與宮女侍衛。”
“聖上不去?”眉頭輕蹙,心中劃過幾分疑慮,她挑眼看他。
他搖了搖頭,端了茶水喝了口:“邊關鬧得亂糟糟的,怕是去不了了。”
“塞外民不聊生,百姓日子過得太難,就免不了有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什麼都顧不得了……”她的笑意一斂,眉眼之內寫滿了沉重,不由得輕聲喟歎。
公公好意提醒:“郡主,這些可是刁民,您還為他們說話,真是慈悲心腸。”
她苦苦一笑,默然不語。在皇族的眼底,那是叛亂惡民,在她眼底,卻不過是為了活下去而反抗的凡人。
被逼得走向絕路之人,什麼事做不出來?
“朝廷派了人壓下去了,不過今年是多事之秋,好好的南駱居然也不安頓了。”錢公公隨口說起,此話一出,卻叫穆槿寧變了臉色,急著追問。
“南駱?公公說的可是南駱?”
“到底是何事,奴才也不敢斷言,如今宮外的人還不知曉……”錢公公之後說了些什麼,她仿佛再也聽不清楚,隻是耳畔轟隆隆的,心中的煩悶從未消失過。
蒼白的五指緩緩收緊,她捉住胸口絲綢衣料,眸子黯然,再無任何光彩。一陣毫無來由的心痛,猛地擊中她的心口,像是晴天霹靂一般,讓她恍惚出神。
“公公,這些花茶包拖你帶給榮瀾姑姑,告訴她除了安神之外,還有解暑清涼的功效。還有這些果子和糕點,都是我去王府廚房親自做的,麻煩姑姑捎給老祖宗,天熱的時候解解乏。”
站起身,穆槿寧親自將桌上的紅色食盒,遞給錢公公。
“郡主,我們出來半日了,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雪兒看你的臉色都白了。”雪兒以宮扇輕輕扇著清風,如今最需要關心的,便是自家主子的身子。
“不急,我想在這兒坐坐。”
她輕搖螓首,起身走前幾步,半倚在木欄之上,眸光落在湖心中央。後花園中,蓮葉片片,白蓮清麗,不妖嬈,不過火,卻已是最美風景。
“王爺。”
雪兒一見已經走上曲橋的秦昊堯,便跪下身子,見他越過自己,才走到遠處候著。
秦昊堯步入湖心亭,她也不曾回頭看他,獨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手掌搭上她的纖弱肩膀,她頓時警覺,驟然轉過臉來,那眼底的淩厲之光,像是站在她眼前的並非自己的夫君,而是自己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