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舍得傷害本王
但那不過是一瞬間,她的眸光柔軟下來,嘴角微揚,精致俏麗的麵容上,增添了幾分溫柔光彩。
“王爺也在宮裏?”
他的心中存了疑惑,收回洞察的目光,仿佛並未察覺她的異樣。
“往後沒什麼事,就別進宮來了。”他坐於她的身畔,說話的語氣,是一貫的冷淡。隻是比起最初,少了幾分高高在上的傲慢和威嚴。
“我隻是給皇後娘娘送些東西來,王爺不必多心。”穆槿寧眼波一閃,恭敬順從姿態,卻更讓他的胸口,生出一把無名之火。
他的話在她聽起來,隻是多疑之心?俊美麵龐上染上微慍,黑墨一般的眸子之內,隻剩下涼薄。“你也不看看自己這副身子骨,禁得起來回折騰奔忙?”
這一句話,仿佛是最重的指責嫌棄,她突然負氣,更無力撐起勉強笑靨。她是不如沈櫻珠圓玉潤,曼妙嬌媚,但她體內的元氣精力,即便沒有燕窩補品補給,也可以源源不斷。隻要。她還有一口氣在。
她與他短暫沉默著,最終,才將眸光落在他的身上。仿佛被數落的稚童,她不曾開口回應,卻也並非謹遵教誨,心服口服。
“明後兩日,你就去你爹那裏短住。”
她怔了怔,不解地望向他,不懂秦昊堯為何大發慈悲,依照王府的規矩,回娘家探望,並不能自行決定。更別提,他向來討厭她提起跟穆家有關的任何事。
他直視她的臉,臉色不變的冷靜:“本王今夜就要去江源,兩三天之內,不會回府。”
因為他不在王府,才讓她避開風波?至少在爹那邊,是無人打擾她的。想到此處,她的心頭,卻湧上莫名的情緒。
蹙著眉頭,她轉念一想,更覺不對勁,輕聲追問:“堤壩建造,莫非出了什麼岔子?”
她在他身邊不短的時日,卻讓他發現她並不遲鈍愚昧,相反的,她的聰慧,機敏,善思,細膩,更讓他刮目相看。仿佛過去的崇寧早已成了一尊泥塑包裹的像,他每每挖掘一塊碎片,便能看到全新的她。
他緊抿著冷唇,淡淡睇著她,卻全然不語。幾百年來,朝堂之內的男人,便沒有將國事與女子分享的先例,後宮的妃嬪哪怕皇後,也從不過問。
“龍雲灣地勢險要,水流湍急,的確是塊雞肋。要想早日修建河堤,隻能攻下它。”她安然沉思,輕聲自語。
她之所以對江源特別上心,隻因娘親便是出生在江源的那氏族,如果秦昊堯可以修好河堤,不止造福百姓,對離世的娘親而言,也是好事。
他站起身子,徑直走向涼亭之外。穆槿寧眸光一滅,急急起身,跟了上去。
“王爺。”攔在他的身前,她揚起小臉,望著這個高大挺拔的男人,語氣中透露懇切:“能帶我去江源嗎?”
“你?”俊眉凝著懷疑,秦昊堯想都不想,越過她的身子。“行了,好好待在外院吧。”
江源河口紮營的地方,別說一日三餐簡單粗糙,就算是休息,也少不了蚊蟲叮咬,更沒有柔軟被褥,一個月下來,皮糙肉厚的漢子都牢騷連連,更別提她一個女人。
穆槿寧見他全然不給任何討價還價的機會,加快腳步,捉住他的衣袖,他才不得不再度停下腳步來。
冷眸子對著她的臉,不帶一分遲疑,秦昊堯回絕地不留餘地。“那裏上千號人都是男人,你婦道人家,根本不是你該去的地方。”
“我想去,王爺。”那雙清澈水眸之內,滿滿當當全是篤定。她沒有一分笑意,心意已決更不是說笑。
這樣的崇寧,他並不陌生。她向來那麼頑固。
“不會給王爺帶惹來麻煩的。”
他的視線往下滑落,看著她緊抓不放的小手,許久不答腔,最終冷著臉離開。
“要去江源可以。”他頓了頓,扯下她的手。
“多謝王爺。”她嫣然一笑,那瞬間的笑意,幾乎要絢爛了他的眼眸。
“不過要騎著馬去。”
幽深的黑眸之內,一抹惡意的笑,毫不掩飾。
他給她一個難關,更是對她的拒絕。
她不敢騎馬。
“好了,回府。”
已然擺脫了她,他走在曲橋上,威風吹拂,卷起他藏青色的衣袍,穆槿寧的腳步,緩緩傳入他的耳畔。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宮門。一頂粉色的轎子停在不遠處,轎夫已然壓下了轎子。穆槿寧瞥了一眼,卻不曾停下腳步,而是依舊緊隨他的步伐。
秦昊堯走到黑色駿馬之下,驀地側過臉,不冷不熱地問了句:“怎麼跟來了?”
穆槿寧抿著唇,眼神決絕,一把緊緊按住馬鞍,費力試著要坐上馬背去。可惜這塞外進貢來的寶馬太過高大,她太過纖細嬌弱,試了兩回還是坐不上馬,宮外又沒有墊腳石,他實在看不下去,雙臂扶著她的細腰,一抬,將她扶上馬背去。
她神色冷靜,正襟危坐,將背脊挺得筆直,用力拉住韁繩,駿馬朝前走了兩步,已然讓她麵色稍霽。
看出她的心有餘悸,年少時候,他的無意過失讓她摔下馬去,她心裏自然是怕騎馬的。
如今光是看她的臉色,也知曉她並非如往常那般平靜從容。
跟他去江源,她證明並不是說說而已。
他冷著臉,一躍而上,坐在她的身後,已然默許。“駕。”
一開始坐上馬背的瞬間,心裏有幾分顫抖,但也不知是他坐上來的關係,還是她想起那個月夜,心裏再無任何波動。
在馬上,她不必畏懼摔得慘痛,仿佛馬下的位置,還有那一人,牽引著她,偶爾回過頭來相望,相視一笑。
她清楚自己沒有再愛的資格,唯獨在黑暗中過久了,看到耀眼暖日,還是會比任何人都渴望的……
讓自己從回憶中抽離開來,她別開臉去,忽略胸口心痛。
秦昊堯並未放任駿馬奔馳,而是不疾不徐散步一般的慢行,兩個侍衛騎著馬,不遠不近跟在後麵。
他的雙手從她的腰際環了過去,堅硬雙臂囚禁住她柔軟如水的身子,右手勒住韁繩,左手貼著她的細腰,仿佛為她鑄成一堵厚實圍牆。
“到了江源,過不慣的話,可別哭著求本王送你回去。”
他惡狠狠下了威脅,她如今是有了自己的骨肉,卻不代表,她可以任性為之,不依不饒,毀了他的全盤計劃。
她默默點了點頭,原本一個時辰的路程,因為顧慮她的身子,走了大半個時辰,才走到江源對麵的山腳下。
炎炎夏日,熱烈的光芒偎貼在她的雪膚之上,她掏出絲帕擦拭自己麵頰上的細汗,卻沒過多久,他停下馬來。
她轉過臉去看他,連日來的外出監造讓他原本白皙膚色變成蜜色,更添了幾分男子漢味道,讓人不得不感歎他的英俊同時,無法忽略他骨子裏透露出來的高傲霸道。
“下去休息。”
他仿佛將她當成是屬下,一句命令,不容拒絕。
秦昊堯率先下了馬,不等她開口婉拒,已然扼住她的纖細手腕,將她拉下馬來,在山腳下找了處山泉口,他自顧自俯下頎長身子,一手捧出清水,喉結滑動,解渴退熱。
穆槿寧走到他身邊去,蹲下身來,雙手掬水,喝了一口,山泉水微涼甘甜,讓人在燥熱的天氣,獲得天然的涼意。
“吃不消的話,現在反悔還來得及,本王讓王鐳送你回京。”
再喝了一口泉水,他直起身來,拍了拍雙掌,餘光掃過她的身影,短暫停留下來。觀望她專注掬水的姿態,明明一句話不曾說,甚至一個眼神也不曾留給他,但窈窕佳人在水一方,已然成了最美風景。
“我說到做到,絕不反悔。”
清泉滋潤了她喉口的幹燥,嗓音清新,不過分柔潤,也不嬌軟甜膩,偏偏在他聽來,倔強又動聽。
休息片刻,他再度與她一道上馬,半個時辰之後,便來到江源灘上十裏之外的營帳之外,將她放下。
她緩步走向前去,河堤製造艱難,堤壩上的吆喝聲,震耳欲聾。
站在秦昊堯的身後,看著他與屬下交談,濃眉緊鎖的肅然模樣,目光再度移開,望向那清澈的江水。馮羽以建造堤壩為名,中飽私囊,收受賄賂,這江源堤壩,也就建了數月,就不了了之。
王鐳從遠處奔跑而來:“今晚看來要通宵達旦了,王爺。”
“監工不力,換掉。”
凝視著遠方場景,秦昊堯神情不變,扯唇說道,雲淡風輕的宛若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監工約莫五十歲,是個矮胖的頭子,早年在江南製造過虎口河堤,捋了捋袖口,就從另一處趕來。見了秦王,雖然行了禮,眼底終究有倚老賣老的神氣。
在他眼裏,這位年輕王爺並不懂工程之事,監造虎口河堤的時候,受過皇上嘉獎,他隻覺自己勞苦功高,哪裏是秦王說換掉就換掉的無名小卒?
秦昊堯眼底一沉,犀利目光刮過監工的臉,毫不留情,冷哼一聲:“挪用了一千將士來江源,為了就是早日完工,一個個連水都沾不得,猴年馬月才能完成?”
“江水湍急,的確是艱難的。”咳了咳嗓子,監工滿不在乎。
“那就等暴雨下了再下水去!”薄唇邊劃過莫名冷笑,他俊顏肅殺,眼底凝成殘酷。
監工吃了個悶虧,愣了愣,不再答話。
“誰怕水的話,趁早滾。”朝著王鐳下了令,秦昊堯不再理會候在一旁臉色難看的監工,語音陰冷。“吃不了苦的話,今日就把工錢給他們結了!”
見監工一動不動站在身後,秦昊堯驟然轉過身去,冷眸沒有一分暖意,寫滿皇族的高貴與威儀。“你還有話要說?”
“沒了沒了……太陽下山之前,小的會看著他們,決不讓他們偷懶……”監工頭子擠出假笑,擺擺手,急忙拔腳就走。
“慢著!聽完我們爺的話再走不遲。”王鐳一手攔住監工,麵無表情威嚇。
“本王的確是第一回監造河堤,不如你經驗豐富。不過,以往在軍中,貪生怕死的逃兵,隻有死路一條。”秦昊堯笑了笑,那笑意卻不達眼底,更顯得他不近人情的苛刻涼薄。“任何事,都是有風險的。如果唯唯諾諾拖泥帶水,如今是保住了他們的性命,但延誤了進度,到時龍顏大怒的話,別說他們一個都逃不掉,你,身為掌事者,絕不會幸存。”
監工頭子聞到此處,麵色之上全然覆上一層死灰,假笑擰在嘴邊,卻再也笑不出來了。
秦昊堯別開臉去,雙手負於身後,並不將他放在眼底的泰然。“你也活了這一把年紀了,本王的話,你可聽得懂?”
“聽得懂……聽得懂……”監工連連點頭。
“你若管得住他們,就不勞本王費心。到時候別說上頭有賞賜,個個可以風光回家,要真有在這兒沒了命,跟本王軍中將士一道,回鄉厚葬。”他麵無表情,並不暴怒,也不威脅。雖然是炎炎夏日,聽到這樣的話,卻還是令人寒心。“這比你厲害的監工,不是隻有你一個,有人跟本王推薦何力,本王也在考慮之中。”
“小的明白了,這就去!”
監工頭子溜得飛快,不敢再秦王身邊,再逗留片刻。
大興土木,總要有人犧牲。用血淚堆出來的固若金湯,雖然可惜,卻也無奈。死的人,屍骨埋在別處,而更多的,是活下來的黎民百姓。
她默默眯起眸子,專注凝視著他的身影,嘴角的笑容,一瞬間,被風吹散。
他的冷漠入骨,是天性,也是必然。
“周宗,過來。”
他朝著遠處低喝一聲,一名年輕小將,跑來一路,因為炎熱,紅到了脖子。
“王爺。”小將站得畢恭畢敬,一笑,露出白牙。
“看著他們,要還有不老實的,以軍規處置。”
丟下這一句話,他漠然轉身,最後以軍規處置五個字,是看著她說的。
仿佛若她在半途吵鬧著要離開江源,他也會用軍規辦了她。
她挽唇一笑,在森嚴的軍法,也不比苦難的人生更讓人畏懼。安靜地跟隨著他的腳步,兩人一道走向營帳最高地,站在此處可以看清江源所有原貌,仿佛止步於最高一座山,一覽眾山小。
“王爺,那裏便是龍雲灣?”
她指向那處,側過臉看他,黃昏的柔光撒在他的身上,讓他看來愈發光鮮。暖風吹動他的藏青常服,他一臉平和,薄唇微掀。
“對。”
她眸光一閃,語笑嫣然,淡然說道。“就像是無限風光在險峰一樣,危險的地方,卻有最不一樣的風景。”
“從哪裏來的奇奇怪怪的想法?”
他毫不在意地瞥了她一眼,有些嗤之以鼻,但他不得不承認,她像是一口甘甜的井,越挖下去,越能收獲許多。
但人是否可以在最危險的位置,活的心安理得呢?穆槿寧淺笑不語,見他審視完進度之外,拿起羊皮卷,查看地形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