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道泉本人承認,他的翻譯誌在意義準確,文學性方麵仍有所欠缺。我們如今讀來,卻也如此。其中“未生娘”如果不加注釋,一般讀者並不明白是何意思。其實,漢語中缺乏對應的表示最親愛的女人的那種詞語。這是翻譯永遠難以解決的問題。
東山上,
現出了皎潔的月光;
這是慈母容顏,
不禁地縈繞著儂的心腸。
劉家駒的翻譯用更有文學味道的“皎潔”、“儂”等,試圖提高文學性,但實際上反倒降低了。尤其是“儂”在漢語中的時代和地域色彩太明顯,反倒失掉了原詩中的清新脫俗的效果。“未生娘”譯作“慈母”則更不妥。
總之,劉家駒譯本這一首是不成功的。由此我們領悟到一個基本的原則:倉央嘉措原詩的意境並不複雜,而是清新的民歌風格,這和《詩經》的風格相類。翻譯在幾乎沒有希望再現藏語中的韻律效果的情況下,應該盡力以清新自然不加修飾為目標。任何人為的太過漢語味道的塗抹隻會損害其價值。
心頭影事幻重重,
化作佳人絕代容。
恰似東山山上月,
輕輕走出最高峰。
曾緘首用七言古詩體去譯,為求提高,做了很大調整,將原詩的比興手法改為直接比喻,更將月出的意象改為擬人。從漢語詩的傳統看,可謂頗具匠心。但是,我們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一種再創作,已經離原詩有不小的距離了。
明月何玲瓏,
初出東山上。
少女麵龐兒,
油然縈懷想。
劉希武首用五言古體翻譯。五言體在漢語詩中有古樸莊重的味道,這在精神效果層麵上可能比七言體更接近原詩。但也正因為漢語五言體詩本身的傳統太強大了,這一翻譯的漢語味道太重,不能提供出更為質樸、清新的意境。
從那東方山頂,
出來白白的月亮。
未嫁少女的麵容,
顯現在我的心上。
王忻暖譯本在於道泉基礎上努力提高節奏並設置自然的押韻,稱得上是一個進步。但語句上仍顯得笨拙了些,不太流暢。“未嫁少女”雖然把意思說得明白了,但用詞畢竟還是過於生硬,有些煞風景。
白白的月亮
自東山之巔升起,
少女的麵容
隱隱在我心裏。
這一改訂采用劉希武的結構安排,即是讓上下兩大句在奇數行安排主語,在偶數行安排謂語,使其對應更為整齊。另外,前人譯作都采用押ang韻或者eng韻,這兩個韻的音色在漢語裏適於雄壯、悲愴的風格,而本詩描寫的是一種細膩的思念之情,所以換用音色較為尖細的i韻。當然,其中效果仍需讀者鑒定。
其三 天大的誤會,還是天作的誤會?
倉央嘉措詩篇在漢語世界裏本來並沒有到到近年來如此流行的程度,但是文學史上一個天大的誤會卻意外讓倉央嘉措及其詩歌迅速流行開來。
1997年,音樂人何訓田和歌手朱哲琴合作,出版了一個唱片《央金瑪》,裏麵一共有七首歌。其中一首名為《六世達賴的情歌》,其內容顯然是從業已流傳的倉央嘉措詩歌中選取的,並為歌唱做了修改:
在那東方山頂,升起皎潔月亮,
年輕姑娘麵容,漸漸浮現心上。
黃昏去會情人,黎明大雪飛揚,
莫說瞞與不瞞,腳印已留雪上。
守門的狗兒,你比人還機靈,
別說我黃昏出去,別說我拂曉才歸。
人家說我的閑話,自以說得不差,
少年我輕勇腳步,曾走過女店主家。
常想活佛麵孔,從不顯現眼前,
沒想情人容顏,時時映在心中。
住在布達拉宮,我是持明倉央嘉措,
住在山下拉薩,我是浪子宕桑旺波。
喇嘛倉央嘉措,別怪他風流浪蕩,
他所追尋的和我們沒有兩樣。
這張唱片很快得到了人們的喜愛,在漢語世界乃至整個世界流傳開來,倉央嘉措之名傳遍了世界的各個地方。但有趣的是,在流行歌曲的傳播過程中,導致很多人產生了誤會,人們以為唱片中其他的歌詞也是“倉央嘉措情歌”,尤其是其中的《信徒》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