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去日宛若昨日(2 / 3)

也許你我原本是戲子吧。我們纏綿在一起,唱《春閨夢》——去時陌上花似錦,這前世今生的氣息,就這樣撲來,陌上花,你曾說,我是你的陌上花。陌上花裏,有前世的氣息。

這樣說,很有一種詭秘的氣氛。比如,那些腐朽的有些陳腐味道的鐵門,如果再伸出一枝桃花來,或者別的什麼花,隻要是粉豔的,我便歡喜得不行。你說,我便是那伸出的一枝桃花。還有下雨時起的塵土味道。還有舊衣服裏散發出的樟腦味道。還有老唱片裏絲絲連連的聲音。

……都會讓我沉迷得近乎沉溺。我們都不喜歡太新的東西,太新就給你一種恐怖的感覺——新衣服,一定要洗了再穿,鞋子,最好有舊的痕跡。帶著塑料封的雜誌,總給我一種隔膜的感覺,我喜歡那些紙質的,有點點舊,字跡發了黃,好像舊人隔著山與海寄來的。

你喜歡發了黃的宣紙,黃底紅道,有古典的味道,寫了信寄給我,隻因太電子的東西,總是讓人有拒絕的感覺。還有那粉牆上的斑駁,因為斑駁,我覺得時光在上麵,故事在上麵,粉刷之後的新,便隔閡了。

就像我迷戀上個世紀的三十年代,上海的三十年代,無限地風情著,憂愁著,卻也是豔麗的,有粉在裏麵。粉是很悲的顏色,還有那種深藍,我喜歡的顏色往往反差會極大,中性的顏色不喜歡,那粉和深藍就有氣息在,說不出的味道,勾引著我們。

我們就這樣相互吸引流連、欲罷不能、沉醉不能,你說,我是你的鴉片。那麼,你也是我的鴉片。有時會一個人聽老唱片,程硯秋的老唱片,好像在鋼絲上遊走的聲音,似斷似續,美輪美奐。那時,我便是前世的人了。——抽著鴉片,和自己喜歡的男子。懶散地臥倒在床上,白衣寬裙,迷蒙之間,唱了《牡丹亭》,調子是婀娜的婉轉的誘惑的,之後是纏綿吧,你捧住我的臉,叫著我的小名。在菱花鏡子前,那鏡子是雕著花的,大朵的蓮花,變了形的,有些舊,泛著亞洲銅的光。我對鏡貼花黃,你站在後側,問,我來畫眉給你,深些淺些?鏡子裏,是兩張桃花臉。野火燒起來了,沒完沒了了。誰管他前世還是今生呢?

有香燃著,外麵是雨,落了,花也落了,散發出凋零的迷離。這樣想的時候,就香豔而哀情了。

活在前世的想象中,有了眼角眉梢間的風情了。

最懂我的男子如你,你說我有一種恐怖的美,而且,抽煙的時候,風塵味道那麼濃。

是麼?

這和我的氣息有關麼?

我前世必是那徽州商人的妾,被寵幸著,可他要出去經商,留了我一個人在家,無盡地等待,等了又等。他想我,懷揣了胭脂水粉來哄我,在後花園,日日纏綿,那時,我是藤了吧,糾了纏了,就是一個要。

這氣息讓我非常迷亂了。

那迷亂裏,是有了愛,還是有了情?我到底要個怎麼樣的真?永遠到底是有多遠的?不問,隻跟著時間走,一秒,又一秒,我在想,這前世,或這今生,我必是那尋尋覓覓的女子,為誰而來,到底為誰而來?

在北京鬧市的街頭,忽然看到眾多的粉豔的花伸出了鐵藝的柵欄,那麼不顧一切地放肆著,張揚著,車來車往,人來人去,有誰知道她們的怒放呢?可我知道,因為我是其中一枝吧——暗自妖嬈。

我聞到了前生的氣息。

在路過那些花的時候,我輕輕地笑了,然後轉過頭去看這個初夏的上午,有一種迷離的醉和墮落的美,好多墮落是美的,墮落到極致就是單純了,隻剩下一顆素色的心,薄涼地開著。

在馬修的《布列瑟儂》裏,我看到一枝玫瑰在最原始的森林裏伸展出來,野生的,寂寞的,它散發出的生氣息是——風情萬種,曼妙妖嬈。

這是前世氣息,昨日的氣息。

我和你,也曾說起煙火。櫻涼,你叫我,說,我們也許並不適合煙火的。我說了一個吳冠中的故事,聽得你淚流滿麵。那天看了一張照片,是大畫家吳冠中和他的妻子。在黃山上,大概是下著雨吧,吳冠中在畫畫,背後站著他的妻子,舉著傘,站著。那張照片前,我待了好久,多麼感動人的一幕。她站在他身後,為他打著傘,而多年以後,她老年癡呆了,去廚房裏來來回回開煤氣,她總怕煤氣是開著的,而他跟在她身後,她開了,他就關。

我說我要做那個打傘的女人,說到動情處,淚濕衣衫……我迷戀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一秒了,我希望是一輩子了。蝶衣說過,少一年一個月一個時辰一分一秒都不算一輩子。我是不瘋魔不成活了。而愛著的時候,多少都不夠,曾經有人說過你是浪子,可你在我身上,我已經感覺用情之專,我不止一次地問過,和我,到多久算久?其實已經很弱智。那時,我在你畫室,讓你畫我修長的身體,你總是畫到一半就跑過來,然後說,畫不下去了。外麵,是小橋流水的江南。我跟你到江南寫生,一住三個月,學會了用煤氣做飯,開始,夾生飯,後來,已經煮到很好。

你喜歡我給你煲的紅棗蓮子粥,我總是細心地把那一一粒米都淘好,每顆蓮子都洗幹淨,我們在那間隻有十四平方米的房子裏畫畫做飯談情說愛,偶爾沉默,放一段京劇聽,偶爾,也去小鎮上買一些東西。那時,我們打開一扇綠色的窗,滿眼的江南不及我的秀色。為此,我買了一個粉紅的帳子,每天泡在帳子裏看著你畫畫。大多數時候,我光著腳,穿著印巴文化的襯衣在屋裏忙活著,你說,喜歡家裏有一個女人,就這樣逛來逛去。一切剛剛好。愛情在的時候,一切都是剛剛好。那是愛情的四月天,我和你的人間四月天。沒有時間的概念,睡到自然醒,管他呢,你說,畫賣掉後,我要你穿金戴銀如地主婆。

那時,你隻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小畫家,畫些自己的東西。可是,我喜歡那些有內涵的畫,我堅定地相信你能成為中國的畢加索或達利,可你不斷地否定著自己,堅持說要去西藏一趟,你說,西藏,那是你夢想的國度,是天堂,至少,輕輕一想,就能碰到天堂。

那年的七月,你去了西藏。我沒有想到,這,就是你與我的離別。從西藏回來後,短信沒有了,電話沒有了,你像從人間消失一樣,我趕到深圳,你正在那裏辦畫展,我看到金發碧眼的女子站在你身邊,我看到你一臉愛情的光芒,而那光芒,與我無關。那天,我瘋了一樣撕著你的畫。因為,你告訴我,你要去法國,一去幾萬裏,從此,與我成路人。在西藏,你邂逅這異國風情的女子,然後她說,來中國之前,曾經有人給她算卦,說在西藏會有自己的愛情。她這樣堅定地遊說,你開始動搖。在西藏的最後一晚,她誘惑你,讓你跟她去法國。亦塵,你動了心,你一直想去法國,法蘭西,那是多麼美麗的藝術天堂,你終於失去自己,決定跟她走,決定為藝術獻出一切。這一切,包括愛情,你告訴我,你注定會成為大師。

我輕蔑地一笑:亦塵,你永遠成不了大師,一個不懂愛情的男人,永遠成不了大師。在深圳的夜晚,我撕爛你許多畫,如潑婦,從我們的愛情粉墨登場到風流雲散,短到隻有一年,一年,十二個月,我卻似過了一生。

再聽《春閨夢》,我聽了張火丁,我聽得耳熱,她唱得悲涼——畢竟男兒多薄幸,誤人兩字是功名,原來,愛情於你而言,不過是點綴,你可以把它看成西服上的領帶,可以要,可以不要。

我卻不能。我把它看成我的糧食,我要吃下它,否則,我活不了。我記得那天晚上的雨水一直很大,我一直奔走在深圳的雨夜裏。我的心裏在發熱,法國,法國,你的法國,我們的陌路。再見啦親愛的。親愛的再見啦。

此去經年。一別經年。茫然間,我已經由青澀的小女生成為今天公司裏的白領麗人。但我再也沒有愛過別的男子。我終於相信,這世上的愛情,這世上的男子,隻有一個會是刻骨銘心,而其他的,都將是過煙雲煙。你不知道,每年夏天,我都會坐火車去你曾經住過的城市,天津,我並不太喜歡的城市,因為你,而熠熠生輝。我並不是來看天津,我是為找尋你留下來的氣息。很多年了我一直這樣。坐在天津西站的樓梯上,看著人來人往,我隻是坐在這裏,想想幾年前的我,也曾經這樣奔波在兩個城市之間。而今,人去樓空。你的樓,住了一對甜蜜的小夫妻,他們常常同出同進,推著兩輛自行車,那個樣子,讓我心酸。

我曾想,我們住在天津的胡同裏,明清時代的老房子,然後騎著舊的自行車,聽著胡同裏飄來很多婀娜的調子,我生了爐子,燉魚給你吃,這樣一想,就充滿了煙火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