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去日宛若昨日(1 / 3)

27.去日宛若昨日

亦塵,我坐在曾經的梨園裏,落葉紛紛,一片又一片,這秋天,就這樣降臨。昨天,我們還在樹間遊走,似兩個精靈,在月亮升起的夜晚,你輕輕地抱著我,吻著我的前額,而今日,你在哪裏?

這故鄉曾經的梨園,有三百年的氣息穿過光陰,一寸寸,曾將我們包裹,此時,我想找個人,低聲傾訴,如淚將落,苦苦哀求。是,我曾經苦苦哀求,不要離散,不要離散。而你與我,已經離散。更多的時候,我離開梨園,一個人行走在大街上,我們曾經去過的咖啡館,小酒館,我們曾經在黑夜走過的公園,還有那條沒有人的小街。對,更多時候,在深夜裏,我們會在那條小街上待著。很多時候,天在下雨,一直下。細細的雨,曾經淋濕了我的發梢,你撫摸我的發,輕輕地問:愛麼?真的是愛麼?在那個初夏的早晨,我穿黑褲白衣,背一個軍綠的雙肩包,突然出現在你的畫廊,那時,你抬起頭來,一眼看到我。是你的畫展,我不過是偶然被朋友拉來,偶然撞到你的心。你說,刹那間,你呆住。你說,是從我開始,你相信一見鍾情。我們眼神交纏,亦不過三五秒,我扭過臉去,去看那些畫。那些畫,如此蒼茫,如此薄涼,你站在遠處看我,我能感覺到你的溫度,你的熾熱,我居然羞澀地低了頭,紅了臉。身材頎長的男人,不動聲色的大氣和美,有幽默和智慧,有風情和才氣,有孤絕的氣質,即使站在最黯淡的地方,亦是氣宇軒昂玉樹臨風。我來天津看你的畫展,完全是因為同宿舍的安安這樣美化你。是誰說過啊,一個女子羞澀才有了愛情,有了愛情的女子才會羞澀?而你與我,正是青澀的年華,青霜還未曾侵略,所有一切,還沒有開始。走的時候,我們坐同一輛車,車上放著音樂,是馬修的《布列瑟儂》,你坐在我身邊,輕輕說,聽,多美。彼時,我二十歲,你二十一歲,花樣年華,這樣的相遇,有些許童話的味道。那時,你是美院的學生,而我正讀大三新聞係。我仿佛看到一列火車遠遠而來,音樂中,有一個高個子的男子經過我身邊,他輕輕地問:嘿,你也在這裏嗎?是,我也在這裏。等待了千年萬年。人生若隻如初見,相逢何必曾相識。這年的五月,槐花開得燦爛,我穿過那些槐花,偷偷再去那個博物館,那裏,開著你的畫展,那裏,有你的照片。我再去,拍那些照片。你在照片中,氣質凜然,那樣清風秀骨地美,我才知,愛情有時,是過盡千帆,是等了又等的那個人,終於騎著白馬而來。我發你短信,隻十個字: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你回我也是十個字: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哦,親愛的,我們這樣,這樣輕易地就攻下了對方的城池。這細雨,初夏的濕濕的空氣,陰著的天,樹木是黑的,籬笆也這樣美,我們長久地看著對方,突然眼睛就濕了。

昂起頭,聽見風穿過了頭發,聽見了你的心跳,亦塵,我以為這一刻是不真實的,因為太幸福,所以,感覺不到它的真實了。

蒼茫的天空,是你的畫中感覺嗎?你的心一直是一片曠野,獨自前行的狼,那是你。你說過,你是一隻狼,一直獨自前行,風雪中,不曾有過愛情。可是,我來了。

我開始如小鳥一樣撲向你。你有一輛舊的車,載著一個裝滿夢的女子到處流浪,三平方米,裝滿了愛情。你有時會興奮得手舞足蹈,有時又低沉得似一棵陳年的樹。隻要和你在一起,我就無比興奮,我不知道,愛情這樣盛大,盛大到我心裏滿滿的到處都是。你帶我去見你的哥們,張三李四王五馬六,然後指著我說:我的女人。你的臉上洋溢著一種說不清楚的激揚,那時,你的畫裏充滿了激情,那些激情順著顏色的方向四處奔騰,就像你的愛情在我的體內四處奔騰,你一次次地問:愛,到底會有多久?我一次次地問:你真的愛麼?我聞聽說你浪子花心的故事,一個畫家,這樣英俊飄逸,而且,帶著種前世今生的氣息,在唱孫楠的《拯救》時,我看到很多女生迷茫了雙眼。她們或者暗戀你,或者死死追求你,而你,為什麼獨獨喜歡我?我問了又問,你抬起我的下巴,傻姑娘,愛情從來沒有原因。整個夏天,我被你帶著,穿梭在粉紅的光陰裏,我們常常去一個叫小秦酒館的飯店吃飯,一盤花生米,兩瓶啤酒,兩碗拉麵,我們放很多辣椒進去,因為熱,我們端到院子裏去吃,院子裏,有一棵上百年的老槐樹,鬱鬱蔥蔥。你說,我們的愛情要和樹一樣長久。我說,好。小秦是個善良美麗的女子,你討俏:姐姐,你要給我們的愛情作證。她的女兒小雪跑過來,七歲的孩子說:我也要作證。

親愛的,那時你總是想永遠,我也是。我們千方百計想找證明,我們請你的哥們張三和李四作證,說他們是蘇龍魏虎,而我是那等了又等的王寶釧嗎?到今日,少年子弟江湖老了,我的紅顏,如流水一樣,落花無情。

還記得北京前門的鹵煮火燒麼?我們開著那輛破車去吃,那些破舊的,有幾百年的胡同,電線是亂的,房子是舊的,可是,有舊時氣息,仿佛上個世紀三十年代,誌摩牽了小曼來吃,也是這樣走著,纏綿著?我恍惚了。

先去吃張記鹵煮小腸,亂亂的街,有賣化纖衣服的攤子,有挖開的水溝,你牽了我的手,在小巷中走著,走著。兩碗鹵煮,二兩的五塊,二兩五的五塊五,我看它們標得這樣詳細,隻有一種欣喜,他們二百年來一直這樣認真麼?兩碗鹵煮,吃下去,大塊地吃著,真的好吃,可我知道,年少的輕狂,就在這兩碗鹵煮裏,你喜歡這樣的女子,我要吃下去。你喜歡快意的女子,不喜歡忸怩的做作的,我太明白。而我,是又媚又帥的,隻為你,隻為你一人開放!又來到爆肚馮,要了百葉和肚肉,裏麵的那一點點肉,麻醬小料,放了香油香菜和辣椒油,真是色香味,可真的吃不下去了,還是吃了,真的過癮。這世俗的煙火,我與你,是多麼活色生香。在大柵欄,在前門,在鹵煮的人生裏,我找到這個懂得生活品位的男子,找了多少年?回來,你要買一根冰激淩給我吃。我說,好。舉著你買的冰激淩,牽著你的手,青春,可以這樣任意揮霍麼?甚至,我願意那些人嫉妒我的愛情!走到胡同口,我小聲說,亦塵,親愛的,親我一下好嗎?好嗎?你看了一眼四周,小聲說:人太多了吧。哼,膽小的人!那天晚上,我們來到了月光下的梨園。似美國的鄉村。陣陣藍色的驚豔。那藍的月光,有月亮,有星星,都是一個,我說,月亮是你,星星是我,不,你說,星星是你,月亮是我。

纏綿在月光下,看枯樹與茂盛的梨樹,美麗得虛擬,我穿了白衣,戴了藏飾,是為了討好你,二十一歲的我,這樣美,而你,張開雙臂抱了我,告訴我,從此,不再流浪了。

記得那天下大雨麼?我們隔著兩個城市的距離,你忽然打來電話,說,畫不下去了。然後你說,聽我彈琴好嗎?隔著電話,我聽你彈琴。你彈鋼琴,比畫畫還要優雅,一曲《藍花花》,我已經淚濕長衫,是陝北的調子,分外憂傷而美。我驚豔於你彈的好,想象你在鋼琴邊的樣子,一定很美。你是那朵寂寞水仙,沒有我時,一個人臨水照花了。彈《梁祝》時,我聽得差點掉了眼淚。最後一曲,你彈了《天鵝湖》,我聽得沉醉,隔著時空,聽你彈曲子,在夜空下,邊走邊欣賞,這是什麼樣的意境啊。美得不行了。結束後你說了六個字,不彈了,找你去。

輕輕地,磁性地說:不彈了,找你去。找我是大事了,而你說得這樣深情,聲音軟軟的,我隔了電話聽你的聲音,總有一種隔閡感,就像時常會想不起你的長相來一樣的。

在北京等待你,你我隔了兩個小時的車程,此時,已經是深夜,你坐最後一班火車來看我,我看到一列火車為我而來。

我在北京西站,在夜色中等待你。

等待你從遠方而來。

當你穿過人群奔向我,我再度羞澀地笑了,你一下子牽起我的手,然後說:想我嗎?

我小鳥一樣依了過去。

你說,認識了你之後,我見到你那麼輕靈,是的,輕靈。

我有了前世之感,或者,我們是宋朝的人,知己與紅顏,坐在水邊,看畫吟詞,或者,是三十年代,淪陷了,我們是躲避著的佳人與才子,還有時間和心情沉溺於這裏,為什麼不呢?這亂世,我願意沉溺,願意當一朵愛情煙花,綻放,無盡地綻放,到老,到死,到無限地墮落和沉迷。

我決定給你包餃子吃,你在我的小屋裏畫畫,我半夜裏和麵剁餡,一個個捏起那些和小鴿子一樣的餃子。

忽然停電了。

停電了,真是好。

這是為我們停的嗎?

黑暗中,你慢慢走了過來。

你說,櫻涼,你在哪裏?

我在這裏,我說,亦塵,我在這裏。

你拉我去了院子,這是北京的老四合院,我們站在雨裏,風很大,我們居然這樣喜歡著,好像英國的鄉下,奔跑著,為找你,為尋你!天閃雷,刹那間,你緊緊抱住我:櫻涼,和我好一輩子吧,你寫字,我畫畫,我們是生來的情人!一輩子!好,我說,一輩子!我們全身淋濕了,跑到屋子裏,來電了,可是,我們喜歡點上一支蠟。我找到一支蠟,上麵寫著福字,很粗的蠟燭,我們點著它,在看你畫的那張畫,真真是紅袖添香了吧。外麵的閃電一片片照進來,我放了京劇,王吟秋的《春閨夢》,多麼適合今天的情景!你說,他怎麼可以這樣美這樣媚?我說,因為,他本來就是戲子!而你與我,本來就是戲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