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他們在說什麼,但法語的動聽發音讓我嫉妒,我看到他們在全神貫注地說著什麼事情,後來我問葉楚然,葉楚然說,畢加索,我們在說畢加索有多少個情人,為什麼那個朵拉瑪爾會瘋掉?
朵拉瑪爾會瘋掉,她是為愛情而瘋的,所以我說,葉楚然,如果你不愛我了,我也會瘋掉。
怎麼會呢?他撫摸了一下我的眼睛,小素,你的眼睛真薄涼。
那時,我和葉楚然站在北大一棵花樹下,我看到他的眼神裏縹緲著一層東西,我說不清那是什麼。
此後多日,我與木槿少有聯係,她發短信說課程多而忙,我說,你不是讓美男包圍得拔不出腿來吧?她回我短信說:嗬嗬。
而我繼續往來於南京與北京之間,有時葉楚然會出差,我說,沒事,你出差我亦願意來南京,因為這裏有你的氣息。
我未曾想到自己如此多情一瀉千裏,這種花癡表現在我還學著織一副手套給葉楚然,當然,針還紮破了我的手,流了兩滴血,手套是紅色的,那兩滴血,真是豔得好,豔得妙。
我的陶醉周圍女生全看了出來,而我隻顧陶醉,並沒有意識到很多事情已經悄悄地在改變。
比如葉楚然不再來找我。
比如木槿久已經不露麵。
這是小說或電影中最惡俗的結局,兩個女孩子同時愛上一個男人。我的猜想不會錯,冷靜下來之後,我的智商又在發揮作用,我跟蹤了木槿。並且調出了她的電話單子。
結果很快浮出水麵。
我看到了葉楚然。
他出現在中關村,海澱。和他在一起的那個人,是木槿。
我冷笑一聲。捉奸捉雙。我想,我捉到了,但我什麼也沒有說,更沒有及時出去抽木槿一個耳光,或者痛哭流涕地罵葉楚然是陳世美。不,不,那些老套的遊戲我沒有興趣。
我所做的,是回到學校後安靜地給葉楚然發短信。
葉楚然,我不再愛你,你不要來找我了,即使來找,我亦不會再見你。這格式與六七十年前張愛玲寫給胡蘭成的並無兩樣。
雖然我心裏很疼,疼到要流出血來,就像手套上的那兩朵花,那麼美,又那麼淒涼。
此後,我換了手機號,但是,我還是與木槿交往,不露聲色,我照樣與她看夜場電影,去大使館裏陪著那些高大威猛的外國男子跳舞或者唱歌,她從來不提起葉楚然,而我更是一言不發。
我想,我與木槿算是棋逢對手。
四
很多次我夢到葉楚然。
因為葉楚然發了很多短信給我,他說,他不能忘懷那個黑衣女子。
是,我是那個黑衣女子,曾經寡言,曾經癡情。但現在,我不。我決不。回頭是可恥的事情,哪怕再愛,我亦不再回頭。
但我夢到他。然後會淚如雨下。
我以為我愛他勝於愛我自己。直到多年後我才知道,我愛的是我自己的想象,或者隻是我自己,與葉楚然這個男子,並無太多關聯,正因為他冷落我,或者因為木槿也喜歡他,所以,我才耿耿於懷。
後來葉楚然出了國,這個消息我是聽同宿舍的老三告訴我的,老三說聽木槿說起的,我冷冷地對老三說,我不感興趣。
我和木槿之間,自始至終沒有人提起過葉楚然,好像這個人是空氣,不存在,但是他卻明明又存在,因為我和木槿都呼吸過他,至少,呼吸過愛情。
多年後木槿告訴我,當我決定不要葉楚然的時候,她立刻覺得葉楚然寡然無味了,原來凡是我喜歡的她才會覺得有意味,而我一旦拋棄或討厭,她立刻也會喜新厭舊,所以,她和葉楚然之間的所謂戀愛不過持續了三個月而已,而這三個月裏,我和一塊濕乎乎的陰影一樣,罩在他們之間。
也許青春裏所有的事情都一樣,看似隆重難忘,其實分外簡單,不過如此。畢業後我和木槿一個去了法國一個去了美國,我們之間斷斷續續地聯係著,我總為葉楚然這件事耿耿於懷,和她若即若離,直到後來我在回國後的一個偶爾場合看到了葉楚然,才徹底原諒了木槿。
葉楚然變得虛頭虛腦地胖,那胖根本是不可原諒,但我依然如此,黑衣黑發,又瘦又高,有堅硬的驕傲和寂寞,一如多年以前。
我還看到了他的太太,溫良恭儉讓,哪有我和木槿的氣質?我不由得笑了,溫柔地伸出手去,並且還給他們家五歲的寶寶買了一個超大的米奇。那時我給木槿打了一個電話,我很認真地問:親愛的,你確定你愛過那個叫葉楚然的男子嗎?
她哈哈地笑著說,我不確定,親愛的,有空來美國吧,這裏的小夥子很帥,我讓他們陪咱倆逛遍美國。
好好好!我想,這才是我和木槿,從十七歲到二十七歲,一切沒有改變,我們仍然是我們,這樣驕傲與得意,也許骨子裏的東西總是這樣,它野生著,茂盛著,瘋長著,一直到老。
而青春裏所經曆的那些事那些人,不過是記憶裏或深或淺的一抹緋紅,我想,它們僅此而已。
在青春備忘錄裏,木槿的比重肯定要超過葉楚然,這一點,幾乎毫無疑問,因為,木槿,那是另一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