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的。”施福財說,他心裏驚了一下,但看到王建成的笑臉,放下心來。
“要沒有這張五條,我還和不了。”王建成笑著,“你是哪家公司的?”
雖然劉時安已經介紹了一次,但像王建成這樣的大人物,不一定能夠記得住,他這麼問,顯然已經注意上施福財了。
“他是長升公司的施福財總經理,”劉時安說道:“人很不錯的!”
“哦,施福財。”王建成記住了這個名字。
施福財一聽有戲,試探著說:“王市長的牌技高超,我們是不能比的。”
劉時安笑著說道:“王市長在工作上不含糊,打牌也是呀!”
王建成笑笑,說:“工作不能放鬆,要不就別抓,抓就要抓出成效來,這才是好的工作作風嘛。至於打牌嘛,純粹是娛樂,偶爾消遣一下還是可以的,也沒有什麼含糊不含糊的,全憑手氣,你們說是吧?”
幾個人連連說是。
施福財說:“王副市長一句話賽過我讀十年書,我一定會努力工作。”
王建成“嗯”了一聲,沒再說什麼。
又打一會兒牌,幾乎全是王建成贏。他看了看手表,把煙頭戳滅,說:“活動到此告一段落吧,以後有時間再來。”
劉時安低聲對施福財說:“你先出去,在外麵等我。”
施福財向任副局長打了一聲招呼,便無聲地離開。出了別墅大門,他坐進車裏,沒過多久,見裏麵的人相繼出來,那兩輛車很快開走了。
劉時安出來後,來到施福財的車前,上了車說:“王市長對你的印象不錯。”
施福財說:“還說了什麼?”
“說你的牌技好。”劉時安停頓了一下,說:“你那招是跟誰學的?”
施福財明白劉時安已經看出了他所使的那招,於是說:“在廣州跟一個教牌技藝術的老師學的。”
“哪天也教教我。”劉時安抽出鋼筆在小本子上寫了些數字,撕下紙,遞給他。
“基數多少?”施福財問。
“紙條上寫著。”劉時安說。
施福財開了車內燈,看了嚇一跳:“這麼大?”
劉時安低聲說:“這可是最基本的,你知道站在旁邊的那三個是什麼人嗎?有兩個房地產的經理,一個是保險公司的,他們和王市長平時打得更大,這點錢算什麼?這上麵有個賬號,你把錢轉到這個賬號就行了。先送我回家吧!”
施福財沒再多言,把字條放進包裏,啟動車子。
劉時安打了一個哈欠說:“市化工廠的那塊地皮,有人已經看上了,我知道你也想摻和,省省吧,別人的來頭比你大!”
“不是豐達公司的豐德生嗎?”施福財問。
劉時安冷笑了一聲說:“他算哪根蔥?市化工廠那邊,是未來規劃的經濟開發區,是黃金地段,很多人都惦記,但是市裏好像要統一開發。”
“統一開發?”施福財問。
“新來的馬市長是個很有魄力的人。”劉時安說道。如果施福財是黨政幹部,他是不會這麼說的,在什麼人麵前說什麼話,是他在官場多年練就的本領。
“聽說馬市長的車子昨天出事了?”施福財問,他也是聽人說的,電視裏並沒有這方麵的新聞。
如今的社會,小道消息比什麼都來得快,而且要準確得多。
“是意外,”劉時安把頭靠在後座上,“今天還帶傷開了廉政工作會議。”
“他受傷了?”施福財想起傳言中說的馬市長的車禍是人為的,有小道消息說,幕後操作者是市裏的某位領導。自從馬國強來了之後,天天查腐敗,觸動了某些領導的利益。這次車禍,隻是給他的一個警告。
這事誰也不敢肯定,證據是否確鑿,不得而知,更何況證據這東西是不好獲得的。
施福財胡思亂想一會兒,理不清官場中的是是非非,想到自己在王建成麵前的第一印象不錯,心裏很滿足,也就不再心疼那筆巨款了。
“要不我們去探望一下馬市長?”劉時安突然說道。馬國強受傷後,想前去探望的人肯定不少,隻是那些人找不到門路。馬國強從省裏調來後,一直住在原化工廠的職工宿舍,市裏幾次開會通過,在市政府大院後麵騰出一套裝修豪華的房子,可是馬國強就是不搬。
誰也想不到,堂堂的市長居然還住在破爛的職工宿舍裏。
由於馬國強為人低調,知道他家庭情況的隻有政府裏麵的幾個頭麵人物,每次小李送他回家,都是在大路邊停的車,然後走路回家。他這麼做,是不想讓職工宿舍裏的人知道他的身份。每次開大會的時候,他一再叮囑電視台的記者,不允許有他的特寫鏡頭。
馬市長的種種怪癖,沒少讓劉時安頭疼,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還沒有完全摸準馬市長的脾氣和性格。
施福財一聽劉時安要帶他去見馬國強市長,心中一陣歡喜,忙問:“帶點什麼去?”
“什麼都不要帶。”劉時安說。
照著劉時安的指引,施福財開車來到市郊的化工廠。見整個化工廠都籠罩在黑暗中,原先那些建築物已經殘破不堪。他以前來過這裏,一條水泥路坑坑窪窪,幾盞昏暗的路燈還照不到兩米遠。市化工廠在倒閉之後,大多數職工都已經離開,隻有一些困難的職工還住在職工宿舍裏。銀行想將這塊地皮拍賣,派人上門強行趕走住在這裏的職工,甚至將這裏斷水斷電,有好幾次都發生了衝突。那些職工也不服氣,聯合起來不斷上訪,這件事當時在市裏引起了不小的震動。
“就停在這裏!”劉時安說道。
施福財將車停在旁邊,下了車,見是一條新鋪的水泥路,路燈明亮。若不是旁邊那破舊的廠房,他還以為到了一個新建成的企業裏。
兩人一前一後地來到一棟兩層高的宿舍樓,這種宿舍樓建於上世紀六十年代,是磚木結構的。這種老房子現在已經很少見了,施福財實在無法想象一市之長居然還住在這種地方。
“你等一下。”劉時安輕輕地走上樓去,一會兒在樓梯口向施福財招了招手,施福財懸著心跟上樓去,走上樓梯的時候聽到腳底下傳來嘎吱嘎吱的響聲,仿佛整棟樓隨時要倒。
本田車刹車油管爆裂的事情,後來馬國強得到消息,那輛車在前一天被拖去檢修,結果換上了一根質量很差的刹車油管。但是有關部門卻檢測說是偶然事件,這件事情很明顯是有人在背後指使,就是深究下去,也查不出幕後的人來,所以他幹脆當作沒有發生。
馬國強開完會後回家,照例要小李在路邊停車。
小李為難地說:“馬市長,您有傷,就讓我送您到樓下吧?”
“也沒有什麼事,隻是一點擦傷。”馬國強說完,自己開門下車。走過那段水泥路,咬著牙上了樓,進屋後就一屁股坐到那張破舊的沙發上。
這套沙發是他和童豔珍結婚的時候買的,比上中學的兒子馬濤還大一歲。他雖說在省城工作,但是多年來潔身自好,而妻子所在的單位效益也不好,加上兩個人都是從農村出來的,家中還有老人需要贍養,所以家境比較拮據。木櫃上的彩色電視機是他前年買的,是家裏唯一值錢的電器。
記得來常源上任的前一天,省紀委書記找到他,語重心長地對他說了很多。這些年來,省裏不斷接到檢舉常源市政府各部門貪贓枉法的信件,也好幾次派工作組下去調查,可就是查不出什麼結果。省紀委書記把深挖常源市腐敗根源的重擔,放到了他的肩膀上。
來到常源市沒有多久,馬國強便領略了常源市政府各級部門之間關係網的厲害。雖然查出的幾宗腐敗案件,抖出了幾條小魚小蝦,可大魚還在後麵。
他去過被老百姓稱為“腐敗聚集地”的桃花雅庭,那裏麵住著的,大都是政府的官員,單憑他們的工資,就是不吃不喝幹上兩百年,也買不起那樣的一棟別墅。
這是明擺著的腐敗,可是腐敗的根源在哪裏,怎麼查,這是個大問題,也是很棘手的問題。
門開了,童豔珍提著剛買的菜,後麵跟著兒子馬濤,從外麵進來。
“爸爸。”馬濤坐到馬國強的旁邊,十幾歲的大男孩,幾乎和父親一樣高了。
馬國強愛憐地撫摸著兒子的頭,這麼多年,他在省裏上班,很少回家,給兒子的父愛實在太少了。
童豔珍望著父子倆,微微笑了一下,進廚房去做飯了。丈夫從省城調回市裏的後,一家人總算可以團聚了。
馬國強一再交代妻子,不要透露他回市裏工作的情況。他們的左右鄰居,也隻知道他回市裏工作,具體是什麼職位,並不太清楚。不過有機靈的人早已經從新鋪的水泥路和新裝的路燈,還有恢複的供水供電中,看出了一些端倪。
有人問童豔珍,丈夫在市裏做什麼工作,聽說新來了一個市長,也是姓馬的,童豔珍隻回答是一般的普通幹部,姓馬的人在政府裏麵有好幾個。
馬國強回市裏工作這麼久,仍然住在這棟破樓裏,每天也隻看到他走路上下班,那些人也確定了童豔珍說的話。要是當上了領導幹部的話,還不住進“腐敗聚集地”?
不管怎麼樣,那些人看著馬國強的那身樸素裝扮,怎麼都無法將他與新來的市長聯係到一起。
飯還沒有做好,副市長錢永剛和辦公室主任朱小林突然來訪,兩人看著這簡陋的一房一廳,臉色極不自然。
“馬市長,您還是搬過去吧?住在這種地方,實在太……”
“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在這裏都住了十幾年了,有感情呀!”馬國強話鋒一轉,說:“這樣也好,可以接近群眾,了解群眾的疾苦,也知道怎樣才能把工作做好!”
“那是,那是!”錢永剛見話不投機,說道:“那您好好休息,我們以後再來看您!”
錢永剛和朱小林走後,童豔珍也做好了飯菜。吃飯時,童豔珍說:“今天給我家裏彙了200塊錢,過幾天是我爸的七十大壽,你要不要回去?”
“你和小濤回去吧,我現在的工作很忙,等忙完這一段時間,我再去看望他老人家!”
吃完飯,童豔珍收拾好碗筷,給丈夫打來了一盆洗腳水,並吩咐兒子去做作業。剛起身,傳來敲門聲,她走到門邊,問:“誰呀?”
“是我,小劉!”
她把門打開,見是劉時安,後麵還跟著一個胖胖的男人。劉時安叫了聲童阿姨。童豔珍應了聲,說:“是小劉呀,進來進來。”
施福財也跟著劉時安叫了聲童阿姨,童豔珍笑了笑,轉身替兩人泡了杯茶,進去做別的事了。
施福財誠惶誠恐地跟著劉時安進了屋,見馬國強坐在一張半舊的沙發上。這種集體宿舍,說得好聽是一房一廳,其實也就是個套間,麵積並不大。
“馬市長。”劉時安輕輕地叫了聲。
馬國強坐在沙發上,頭上纏著繃帶,雙腳踏在洗腳盆裏。馬國強示意他們坐下。
劉時安介紹說:“這是長升建築公司的施福財。”
馬國強看了一眼施福財,嗯了一聲,便再沒吱聲。
童豔珍擰著一條熱毛巾從洗手間出來,給馬國強擦了把臉。
馬國強對劉時安說:“小劉呀,以後沒有什麼事情不要來家裏,有事上班說!”
劉時安連忙說:“是的是的,這不,想來看看您的傷勢怎麼樣了。”
馬國強笑了笑:“也沒有什麼,就是擦破點皮,過兩天就好!”
他把腳從盆裏拿出來,劉時安想上前去倒洗腳水,被童豔珍將盆子搶了過去:“你是客人,怎麼好意思要客人倒水呢?”
劉時安他們又坐了一會兒,起身說:“馬市長您保重,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您。”然後又對廚房方向說:“童阿姨您忙吧,我走了。”
童豔珍在廚房裏回答:“這麼快就走了,才來了沒多會兒……”
劉時安與施福財走出門,下了樓,施福財這才放鬆繃緊的神經,說:“是不是我這個陌生人看到他的生活……馬市長並不……”他找不出個恰當的詞來形容。
說實在的,自從進去後,他的心就一直懸著,顯得很緊張,這不像在王副市長的家裏,沒有多久就適應了。在那又小又簡陋的空間裏,給他一種非常壓抑的感覺,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他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地在沙發底下塞了兩萬塊錢,他那麼做,是想讓自己壓抑的心情好過一點。
劉時安說:“馬市長是個正派的人,今天幸虧你沒帶東西去,要不然……你不了解馬市長,我也不怎麼了解他……怎麼說呢?可以說正直,正直得有點倔強的那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