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這世界上還有這樣的人,真是讓人難以置信,”施福財說,“堂堂的一市之長,住在這種地方,說出去絕對沒有人相信。”
兩人回到車旁,上了車,劉時安說道:“路我可幫你帶了,以後就靠你自己了!”
在回去的路上,劉時安又將馬國強家裏的情況簡單介紹了一下,施福財點了點頭,感激地望了劉時安一眼,他把劉時安送到市政府大院的後門,開車走了。
劉時安見施福財離去,拿出手機,給王建成打了個電話:“王市長,我是小劉,睡了嗎?按您的意思,我帶施福財去見了馬市長,是的,是的,不急不急,慢慢來……”
他今天晚上在王建成家吃飯的時候,一同吃飯的還有政法委書記魯兵和另一位副市長錢永剛。錢永剛原來和王建成為了爭市長的位子,兩人的關係很微妙,可自從馬國強來了之後,兩人便走到一塊了。
酒到半酣,劉時安多次聽錢永剛提到馬國強的廉政建設,言下之意,要是再這麼下去的話,大家都沒有好日子過。王建成打了幾個哈哈,也說要想辦法才行。之前他們想出了不少辦法,包括童豔珍的工作問題以及市政府大院裏的房子,但是馬國強軟硬不吃。
最後劉時安出了一個主意,就是帶人認識馬國強。這一招叫做“由農村包圍城市”,采取逐步進攻的方法,側麵迂回。
主意一說出來,其他的幾個人都叫好,首選人物就是那些急於認識領導攀關係而又願意下本錢的人。施福財當然是最適合的人選,而且這人很懂味。
第二天一早,劉時安接到馬國強從辦公室打來的電話:“小劉呀,昨天晚上你帶來的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他叫施福財,是長升建築有限公司的經理。”劉時安小心地說。
“你怎麼帶了個這樣的人來呢?”電話那頭的馬國強好像有些生氣。
劉時安聽得嚇了一跳,試探地問:“怎麼啦?馬市長?”那頭沒有回話。劉時安在電話裏聽馬國強在那頭跟誰說些什麼,聽了一會兒,沒聽明白,後來電話就掛了。
劉時安的腦袋頓時就嗡嗡地響,自問道:施福財怎麼啦?昨天晚上哪裏做得不對嗎?這招“由農村包圍城市”的招數應該不錯的,莫不是哪裏出了問題?他想了好一陣子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穩定了一下情緒,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珠。當下,他必須先弄清楚馬國強為什麼發脾氣,可又不敢打電話過去問,於是急忙給施福財撥電話。施福財在那頭不輕不重在開玩笑,問要不要去特色桑拿?劉時安嚴肅地問:“施總你嚴肅點!我在問你正經事。”
“什麼正經事?”施福財聽出了火藥味。
“昨天晚上我帶你去馬市長家後,你幹了些什麼?”
“沒幹什麼呀!一回到家就睡下了。”
“那你在馬市長家裏做了什麼手腳?”
施福財一聽問題大了,忙說:“我就是偷偷留了兩萬塊錢在沙發下麵!”
“你這家夥,我差點被你害死。”劉時安壓低聲音說,“你也不看是什麼時候,馬市長是那樣的人嗎?”
“那怎麼辦?”施福財問。
“我也不知道怎麼辦。”劉時安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事到臨頭,隻有聽天由命了。他掛上電話,跌坐在椅子上,整個人似乎被抽空了一般。大風大浪都過來了,想不到會在這陰溝裏翻了船。要是馬國強將這件事情抬到一定的高度,拿到會議上去作為廉政建設的典型,他可就玩完了。
本想打電話給王建成,剛拿起電話又放下了。在這種時候,誰也救不了他。心驚膽跳地呆坐在位置上,原本簡單的工作卻花了他幾乎一個上午的時間。
臨到中午的時候,他想起馬國強下午要開一個市委市政府領導班子的碰頭會議,幸虧資料在昨天就已經準備好了,而且已經指定秘書一處的兩個秘書在現場做筆錄,否則耽誤了工作,那可更是雪上加霜了。
低頭想了一會兒,覺得還是去勇敢承認錯誤的好,不管如何,主動總比被動要強得多,而且可以探探馬國強對此事的看法。
劉時安一向認為那些原本處在底層的人,一旦有機會爬上去,特別是看到原來比自己高貴的人有求於自己,原來極度萎縮的自尊心就會迅速地膨脹起來。從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心裏無法承受這樣變化,很容易發生心理上的障礙,對什麼東西都很排斥。馬國強是不是就屬於那種兩個極端的人呢?他揣摩了那麼久,都無法真正揣摩到對方的心思。除了堅決懲治腐敗外,實在看不出心理方麵有哪裏不正常。
上了樓,見一個人正從馬國強的辦公室出來,一臉容光煥發的樣子。劉時安認出是行政科的科長,年紀也老大不小了,幹了十幾年的政府工作,前兩年好容易轉個正科級就原地踏步了。
那人朝他點了一下頭,說了聲:“劉秘書長好!”
“好好好!”劉時安一連說了三個好,擠出了一絲笑容,也不知道到底是哭還是笑。
來到了馬國強的辦公室門前,他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敲門,明顯感覺到敲門的手有些顫抖,額頭上一個勁兒地冒虛汗。
“進來。”是馬國強的聲音。
劉時安穩定了一下情緒,推門進去。
“小劉呀,你來了?”馬國強微笑道:“今天早上的事情,可能有點誤會!”
劉時安聽得雲裏霧裏的,看著馬國強麵前辦公桌上的那兩麵小紅旗,隻覺得眼前發花,也不知道要說什麼:“馬市長,我……”
“坐吧!”馬國強要劉時安坐在椅子上,說道:“小劉呀,昨天晚上你童阿姨在打掃衛生的時候,發現沙發下麵有兩萬塊錢,我還以為是你帶去的那個人故意留下的。剛才開會的時候,我接到你童阿姨的電話,說昨天晚上的那個人去找丟失的東西,看來,那兩萬塊錢是他不小心掉在那裏的。不過那些錢已經被我交給了廉政基金,退不回來了,麻煩你對他解釋一下!”
原來是這麼回事,劉時安鬆了口氣,一定是施福財接到他的電話後,才想出這樣的鬼點子,雖然這個點子很幼稚,但也是唯一可行的方法。他望著馬國強的目光,覺得那目光很深邃,好像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由得背上一陣發涼。
“沒有什麼事情你先回去吧。”馬國強說。
劉時安如釋重負,起身退了出去。
馬國強望著漸漸關上的門,放下了手中的筆,低頭想到:昨天晚上的那兩萬塊錢,絕不是那個人掉在那裏的。就算他拿著那兩萬塊錢大做文章,處理了一個劉時安,可是又有什麼用?再說錢又不是劉時安放在那裏的。既然那人說是不小心掉的,那就順著台階下來吧。凡事不可操之過急,要抓到有力的證據,一舉把根源挖掉。這句省紀委書記對他說的話,時刻在他的腦海中回蕩著。看來,常源市的廉政工作,任重而道遠呀!
在下午的會議上,副市長錢永剛就建議將化工廠那塊地拿出來拍賣,所得的款項用來建一棟市裏的標誌性建築——商貿大樓。
其餘的幾個領導都表示同意,馬國強也就沒有反對。
下班的時候,劉時安接到施福財的電話,說已經在紅樓酒家訂了酒席,為他壓驚。來到紅樓酒家二樓,進了一間名叫瀟湘館的雅間,見施福財在裏麵獨自一個人喝茶。待劉時安坐下,施福財小心翼翼地問:“出什麼事了?”
劉時安臉色不是很好看,“你這個家夥可把我害苦了。”
“不會吧。”施福財賠著笑,“不就是兩萬塊錢,還不夠麻將桌上放一個大炮的。”
“我早就跟你說過,馬國強是個正派的人,正派懂嗎?正直、廉潔、守法,外加倔強的一個人。你這麼一弄,把我弄得很尷尬,不知道怎麼解釋才好。我好不容易在馬國強麵前樹立的好印象全被你破壞了,以後你叫我怎麼麵對他?”
“來來來,不要生氣,算我不對,”施福財替劉時安倒了一杯茶,“今天晚上我特地向你賠禮道歉,隨便你想要什麼樣的活動,我都義不容辭。”
劉時安喝了一口茶,沒有說話。
“那些錢我已經存進去了。”施福財說。
房門開了,服務員開始上菜,跟著進來兩個穿著旗袍但領口開得很低的小姐,一左一右坐在他們的旁邊。這是貴賓房,有這樣的陪酒服務。
“怎麼辦?”見劉時安不說話,施福財也感到事態嚴重。
“算了算了。”劉時安擺了擺手。
施福財待服務員出去後說:“我聽說那塊地的事情,市政府要拍賣,有這事吧?”這是周副行長今天上午在電話裏告訴他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劉時安說,其實他今天下午已經看到了相關的文件,是幾位領導開會通過的,想不到施福財的消息倒還靈通。
施福財便不再提這事,很多官方沒有透露的事情,在一定的場合不能說的太明白了,否則反而壞事。官場上,人人得明哲保身,劉時安今天上午受的那一驚,已經足夠讓他警惕自己一輩子的了。
服務員再端來幾道菜後,那兩個小姐在一旁給他們倒酒,聲音軟綿而甜膩,帶著無窮的誘惑:“先生呀,還需要點什麼嗎?”
施福財用一隻手在那個小姐的胸部摸了一把,他望著劉時安,要劉時安拿主意。
劉時安似乎對身邊的小姐不感興趣,他說:“暫時不要,你們先出去一下,有事再叫你們。”
那兩個小姐笑笑,扭著腰走了出去,輕輕地拉上門。
劉時安喝了一口酒,說:“你那麼做,想過後果沒有?”
“後果……我當時沒有想那麼多。”施福財說。
劉時安說道:“我原本是好意帶你上路,可你那麼做,馬市長不但不領你的情,而且對你有很大的反感了,你想想,問題有多嚴重?”
施福財一想,倒吸了一口涼氣,說:“那我以後該怎麼辦?”
“你自找的。”劉時安說。
施福財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轉眼看一下劉時安,低聲說:“劉秘書長,我們認識這麼久了,感情怎麼樣?”
“還可以。”
“你這句話說得好,有你這句話,我現在處在難中,官場上的這個那個的我絕對不如你,出了這件事,你拉我一把。”
“怎麼拉你呢?”
“你給我想辦法。”
“我自己都泥菩薩過河,能想出什麼辦法幫你呢?”劉時安說的是實話,這種時候,他絕不能再把自己和施福財扯在一起,否則真的會翻船。
施福財聽到劉時安這麼一說,灰了心,說:“那就算了,話到此為止,就當我什麼也沒說,事歸事,感情歸感情。”
他舉起酒杯,說了聲“喝”,便灌了一大口。
劉時安剛端起酒杯,突然想到什麼,又放下酒杯,說:“這麼著對你講吧。”
施福財一聽有門,忙放下酒杯認真聽著。
“你不用灰心。”劉時安說:“蘇聯十月革命的勝利是從城市開始的,而在中國,南昌起義是失敗的,後來采取毛主席的策略,以農村包圍城市的戰略,最後再奪取了全國性的勝利。”
“農村包圍城市?”施福財一時沒弄明白劉時安的意思,聽上去好像在說曆史。
劉時安意味深長地說,“馬市長是個疾惡如仇的人,這樣的人可是越來越少了呀……”
施福財琢磨一下劉時安說的“農村包圍城市”的話,突然茅塞頓開,說:“還是劉秘書長有水平。”遂端起酒杯十分豪邁地說:“喝!”
“喝!”劉時安一口飲幹。
施福財點上一支煙吸著,想著“農村包圍城市”的對策。他早就對化工廠那塊地垂涎三尺,論財力,市裏沒有一家公司能夠拿到手,到時候還不是靠銀行貸款?姓周的那家夥,隻要把他喂飽了,貸款方麵的事情,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的。隻要把市裏的關係打通,就可以和省城的那家房地產公司合作,共同開發那裏了。有劉時安在這裏頂著,那幾個副市長的關節應該不難打通,倒是馬國強那裏是塊難啃的硬骨頭,按劉時安話裏的意思,好像在教他如何去啃硬骨頭。由“農村包圍城市”,無非就是從姓童的那個女人那裏入手。
兩人又喝了一點酒,施福財本來想拖著劉時安去三樓逍遙一下,但是劉時安說晚上還有事情,施福財也就沒有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