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對你可真好，起碼比他實在多了！”我輕輕地感歎說。
“是啊，我也知道這一點，”母親說，“然而，人，有時總是身不由己……明明知道是錯，卻還是要犯錯……”
“我記得有一種病很厲害，說是生那病的時候人的皮膚會變硬，直到硬得像盔甲一樣。有的還生出像野獸或者像龜皮一樣的皮膚，人被困在這樣的皮膚裏，如同被一個鋼罐子罩住，生不如死哇！”我突然說。
“是啊，我就是一個被盔甲困住的人。”母親黯然地說。
“誰又不是呢？誰，又不是自己為難自己呢？”我長長地歎了口氣。麵對母親，我頗感無奈。
“哦，我過來要跟你說的是，你的那個記者朋友找我做一件衣服，我拿過來給你看看。”母親立即轉移了話題，她起身匆匆地向她的房間走去，似是要逃避什麼一樣。
母親很快就拿出一件黑色呢子上衣，衣服的左邊繡了一大朵潔白的荷花。
“媽媽，這衣服是給何幻香做的？”
“是的。你看怎樣？”
“嗯，不錯，當然不錯啊，隻是這荷花繡得顯得過於孤獨了一點。再說了，雖說黑和白是經典搭配，但是，始終覺得這衣服太……嗨，怎麼說呢？一看就讓人汗毛直豎的……”
“可是，這衣服的顏色、款式、還有這繡花，都是何記者親自挑選的，她還強調了，一定要做成這樣的^”
“不過，何記者穿上的話，倒是很搭調，我想。”我說，眼前浮現出何幻香瘦削單薄的樣子。她那張蒼白瘦小的臉襯著這樣的衣服，大概像是一個索命的女鬼吧？索命的女鬼？？？突然間我的脊背一陣發涼。
“嗯，好些天沒跟她聯係了，一會兒我給她電話，如果她有空我就去看她，順便把衣服帶給她。”我對母親說。
“好，跟她說，這衣服不要錢，就當是阿姨送給她的。”母親笑了笑，補充說道。
我撥通了何記者的電話，她正好在家，而且很歡迎我的拜訪。
於是，我提上衣服直奔何記者的家。
很意外的，在記者家裏我看到了一個不到一百天的嬰兒，這孩子被粉色的繈褓裹著，眼睛緊緊地閉著，粉嘟嘟的小臉蛋上帶著抱怨的神色。
“我妹妹的孩子，那妮子跟妹夫去南方打工去了，在黃城生的，出院後一直住在我這兒。他們走得匆忙，我叫我的媽媽來把孩子帶回老家去，媽媽還沒來，唉，沒辦法！”記者不慌不忙地跟我解釋說。
“你妹妹的孩子？嗬，以前可沒聽你說過你還有個妹妹，而且已經結婚了！”我吃驚不小。眼前的何幻香，身穿一套桃紅色睡衣，頭發淩亂得像是燙了個“龍卷燙”，屋內充滿了尿騷味，紙尿褲、沒來得及蓋蓋子的奶粉盒、卷筒紙、各種小毛巾等等占滿了空間。
孩子醒了，張開小嘴大聲地啼哭，哭聲充滿了怨恨，是怨恨突然被父母帶到這個人間？還是怨恨父母把自己丟下，去掙那些永遠掙不完的錢了呢？
何幻香熟練地把孩子抱起，小聲“哦哦哦”地哄著孩子，同時指揮我取奶瓶、倒溫開水、加奶粉，搖晃奶瓶。我手忙腳亂地做完這一切，將奶瓶遞給何幻香。
何幻香把奶嘴放到孩子嘴邊，孩子就立即不哭了，小嘴“吧唧吧唧”十分有力地開始吸吮起來。
“為了這個小家夥，我請了半個月的假。今天不好意思，老是麻煩你，不得不又麻煩你一次了。我明天必須去上班，孩子能不能一會兒跟著你先到你家去，請你家的兩位老人幫忙帶一下？我下午有個很重要的采訪必須要先趕著做，明天下午去報社就寫稿子了。明天，明天，我家裏就該來人了的。你明天上午把孩子再送過來，可以不？真是不好意思，太麻煩你了！”記者一邊扶著奶瓶喂奶，一邊帶著乞求的神色對我說。
我看了看孩子，孩子在記者懷裏小小的，像一朵柔弱的粉色的小花。
我不由自主地點點頭，等孩子吃完奶，我接過了孩子。
記者回到臥室，不大一會兒，她就把孩子的用品收了滿滿一大包。
“不過是去一個下午到一個晚上，用不著這麼多東西吧？”我遲疑地說。
“你沒當過媽媽，你不知道，孩子的東西，要用起來可多啦！一會兒我幫你攔個的士，送你上車吧，快到家了讓家裏人幫忙接一下哦！我一會兒就要出發去采訪了，真是麻煩你了！”記者不容質疑地回答說。
我抱著孩子，心裏頭“撲通撲通”的，始終不能感到踏實，但是，記者的話確實是合情合理，我也不能質疑什麼。但是，總感覺有點什麼不對，然而又找不出是哪裏出了問題。
孩子吃完奶就睡著了。記者抱過孩子，她無限憐愛地看著孩子，目不轉睛。
“妹妹的孩子都愛成這樣，要是以後自己當媽媽了，還不知怎樣疼自己的孩子哩！”我坐在旁邊對記者說。
“是啊，孩子是最可愛的！尤其是個女孩子，更叫人疼不夠！”記者接過我的話頭，眼睛還停留在孩子的麵孔上。
我們坐了一會兒，聊了聊這些天來發生的事，記者一動不動地聽著，不時露出欣慰的笑容。
“你和鄧書來是天生的一對兒，真好啊！經過風雨之後，你們也終於見到彩虹了！其實你們倆有很多地方相似。童年、少年，你在壓抑中，鄧書來也在痛苦中，最後，你們倆遇到了，一起度過人生，多好的人生啊！”記者感歎說。
孩子越睡越沉。
“就這個時候你把她帶走吧，免得她一會兒醒了你不會哄，你回家了就不怕，你家裏有兩個老人，肯定會帶孩子的。”記者提議說。
我點點頭。
於是，記者抱住孩子，我提上大包，一起坐電梯下樓。下樓後，我攔了個的士，帶著孩子和大包，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