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最後悔的是我沒有斷絕和她的交往。我一直和她保持交往,純友誼式的交往。直到有一天,那天是母親下葬後的第一天。
本來我是想等那段日子過去之後,我就來黃城看你的。正好藍月來了,我可以再次跟她好好談談,那次談話帶有‘重申立場’的意味。
起初藍月表現得非常正常,她很通情達理地表示理解,對我,她不再抱有奢望。隻是和我一起青梅竹馬地長大,跟我一起吃個飯做個最後的告別。
我吃驚於她那句‘最後的告別’。她不在意地一笑,告訴我說她不會怎樣,她是要離開省城去另外的地方重新找份工作,重新開始。我知道,她是學電子商務的高材生,去外地找份工作不是難事。
那天,我跟她談了一些話,她告訴我說再也不用為林碧萱的服裝店擔憂。母親早已經撤回,她們家也不是缺錢的家庭,而母親的年事已高,犯不著為一個小小的服裝店去跟人爭鬥。當初在詠荷服裝店附近開一個店,就是為了賭一口氣。”
我歎了口氣,真是無奇不有!花了那麼大的精力無非是為了幫女兒出口氣!
“可是,女兒的事情,為什麼媽媽就那麼上心呢?難道當媽媽的人就沒有一點判斷的能力啦?”我禁不住問。
“是啊,這是我到現在都難以理解的。寧素珍對其他人基本上都是一副尖酸刻薄的樣子,唯獨對自己的女兒,可以說是掏心掏肺、百分百地支持、順從。說女兒是她唯一的心頭肉一點也不為過。”
“哼,哼,我說哩,”劉婆婆微微笑了笑,“說起寧素珍,我還有印象,她女兒很小的時候她還到我家去過,她和另一個女人,也帶著孩子,是個小男孩,書來,那小男孩是不是就是你喲?”
鄧書來皺起眉頭,凝視著遠方,似乎黑幕一般的夜能給他答案。
“可能是,說實在的,我也記不清了。那次我和碧萱去您家,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可能是我小時候去過,很有可能……你說呢,碧萱?”
我點點頭,確信鄧書來小時候就在我的姨姥姥家出現過。
“要不,我們怎麼會這樣有緣呢?”鄧書來讀懂了我的眼神,他補充一句說。
“那次我們談到深夜,後來她提出陪她喝點酒,也算是為她年輕時的一個幻夢做個告別。要說人嘛,都有過青春的夢吧?我也感同身受。後來我就迷糊了。
醒來,就被關在你在雲鶴鄉見到我的地方,而且是被鎖鏈鎖住……”
“一定是她們幹的。”我說。
鄧書來點點頭說:“不是她們還能是誰!她們把我囚禁在我設計的大樓內,是的,後來我終於想明白,是我自己設計的牢籠囚禁了自己。她們喪心病狂地折磨我,特別是藍月,時而對我柔情似水,做出各種姿態,想起來,就讓我一陣陣惡心。一會兒又老羞成怒,拚命的折磨我,用木棒打、用火鉗燙……有時好幾天不送飯、不送水過來……有時脫光身子,躺在我的身邊,搔首弄姿地做出各種風騷的動作,可是,我對這個女人惡心到了極點,我連看她一眼都覺得是個負擔。是的,最後我連過去還保留了的那點憐憫之心也蕩然無存了。我唯一想到的,我必須熬下去,無論熬到哪一天,我都要見到你——碧萱,每當夜深人靜,我無法合眼時,我就想到了你——碧萱!你知道嗎?”
鄧書來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他端坐在位子上,眼眸漆黑,我看著他的眼睛,兩條幽深的河流似從他眼中淌出,河流頃刻間將我淹沒,我再次凝視著對方,這次,我無法去流淚,歲月的蒼涼,如打開蓋子的陳年老酒,熱辣而凜冽的氣息已灼痛了我的心神。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如果我再安靜一點,再敏銳一點,我就會更早一些感覺到你的處境,也能更快地找到你所在的方向。我太心急,太不相信自己的直覺,太過分憂慮……書來,真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麼久,我才找到你!如果我能更敏銳點,更‘武斷’點,我就能早一天找到你呀!書來,我一直堅信,你一定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呼喚我,可我就是不知道你在哪裏,我很茫然,然而又無法對人說出來……”我嗚咽著,痛苦的利爪抓緊了我的心,我不能再說出一句話。
窗外掛著一輪月牙兒,記得去雲鶴鄉前的一夜,那輪圓月正照在庭院裏,而在不經意間,世界已鬥轉星移。
書來,你已經來到了一個和過去完全不同的世界,你還沉浸在過去的夢魘裏嗎?
母親和姨姥姥相繼離開堂屋,我和鄧書來一起走到庭院,找了兩把舊木椅子坐下,一起仰望蒼穹。
天湛藍湛藍的,一輪月牙兒,幾縷薄雲,一隻不知名的的鳥拖著長長的尾巴,不緊不慢地飛過枝頭。
“書來,銀手鐲還在不?”我仰頭問。
“還在。你看——”書來晃晃手腕,月光下,銀手鐲熠熠閃光。
“藍月她們母女很痛恨這個,她們用很多辦法想把它從我的手腕上褪下來,可是,我的手掌太大,手臂太粗,她們無可奈何!”
“唔,知道了,今天不想再提她們了……我永遠屬於你,書來……”我含淚喊道,依偎著他,我們倆的手握在一起,兩隻銀手鐲也親密地靠在一起。
一夜無眠。
第二天的清晨,我就穿衣起床。我來到院子,坐在老槐樹下,想起我曾以老槐樹自比,不禁啞然失笑。
有人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頭一看,是母親。
“這麼大清早的,就站在院子做什麼?”母親問。
“媽媽,我喜歡這院子哩,院子圓圓的,像是一個大大的懷抱,把我們圍在中間,很舒服的感覺哩!”
母親緩緩地坐在我旁邊的石凳子上,一隻蒼鷹劃過天際,飛向神秘之所。母親看著這一切,突然對我說:“這院子,是上一輩靠跟人做石匠、幫人織布一份一厘掙來的。我的公公婆婆對我很好,把我當親生女兒一樣對待。你的‘舅舅’,對我也是夠寬厚的,雖然生過我的氣,但是臨終時,他親口告訴我,把這房子傳給我,讓我在這裏養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