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場景令徐南柯一陣恍惚,他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他真的分不清,這到底是沈寄的心劫,還是他自己的心魔了。沉睡的那五年裏,他反複夢到這種場景,不同的地方,同一個背影。
可這一次卻不是夢境,而是直接把鮮血淋漓的創口撕開,擺在他麵前,逼他直麵。沈寄經曆過的,叫他也經曆一遍。
徐南柯臉色慘白。
他覺得這可能就是道對他篡改沈寄命運的懲罰了。
徐南柯忍不住,飛至沈寄身後,從身後擁住了他,可是這一次卻不像上一層心劫那樣,能夠直接觸碰到沈寄,而是直接從沈寄身體裏穿了過去。徐南柯往前一衝,就衝到了溪水裏去,渾身濕透,他有點訝異地看了眼自己的雙手——
明明是實體的,可為什麼沒辦法觸碰到沈寄。
應當是沈寄的心扉更加緊閉了。
沈寄毫無知覺,隻是冷冰冰地朝四周看了一眼,仿佛感應到了什麼似的。
不過他什麼也沒看到。
徐南柯沒有辦法,隻能看著沈寄沉默地在溪邊把傷口清理了,離開了孤鶩山。在落霞坡上他受了極重的傷,但沒有去藥王穀醫治,頭幾打坐修行時,經常滿頭大汗地蜷縮成一團。背上傷痕累累,森森白骨正在愈合,可是進度相當緩慢。
這一回徐南柯看清楚他身上每一道傷口了,不再像之前在藥王穀中那樣,沈寄為他做了很多,他卻像個傻子一樣什麼都不知道。但這次他就算親眼看見了,卻也什麼也做不了。徐南柯跟在沈寄身後,一觸碰他,就穿過他的身體,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叫徐南柯隻能沉默。
他看著沈寄漫無目的地尋他,臉上神情一日比一日冰冷。久久沒有打理自己,衣服也亂七八糟的,不變的是手上永遠捏著一隻短笛。
徐南柯跟在後頭,看著他。心劫中流逝的時間是幾日,實際上在外頭不過幾瞬而已,但他依然感覺度日如年。
不過他很快想到了一個主意,等到沈寄在溪邊喝水時,轉到他身側,劍氣一挽,將樹上葉子盡數掃落,盤旋在空中組成一個有些詭異的形狀。徐南柯是火係,並不能熟練使用這種法術,他本來想寫“沈寄”二字,但是樹葉在空中扭曲成一團,根本看不清楚是什麼。
如此異動,沈寄自然注意到了,他立即提劍來擋,但忽然變得激動起來,猛地站起來,東西南北地叫道:“師兄!”
他神情絕望,似乎並不抱什麼希望。
徐南柯心翼翼地控製著樹葉,湊到沈寄麵前,輕柔地抖了三抖。
這個沈寄是五年前的沈寄,重傷未愈的沈寄。徐南柯原本在孤鶩山上沉睡時就在想,如果不沉睡那五年,直接能夠找到沈寄,會對他什麼——
徐南柯以劍氣在地上劃下道來,寫著:我是。
沈寄渾身僵硬,不敢置信地盯著地上那兩個字。
徐南柯知道他並不能看見自己,但依然想要擁抱他,於是走到他麵前,伸出兩隻手抱了抱他。他能夠感覺到沈寄渾身顫抖,僵硬如石板,也不知道感覺到了自己沒有。
這之後,徐南柯隨沈寄在每一處的山巔上坐下來,看過日出日落。不過在過路人的眼裏,看起來就好像從頭至尾是沈寄一個人走過這些路似的。沈寄坐在懸崖頂上,雖然臉色緊繃,還在怪他,但卻準備了兩個蒲團。徐南柯便在他身旁坐下。
這時,他反複地寫:我喜歡你。
還隨沈寄去了一些魔修道修混雜的地方,找能夠看到魂魄的通靈辦法。這時沈寄以為他身死,魂魄還在,於是千方百計想要將他的魂魄變成實體。徐南柯雖然知道,隻要告訴他此時去孤鶩山就能找到自己,但是心劫中一切不過是幻象,告訴了沈寄,也沒什麼用。
他便陪在沈寄身邊,沈寄每時每刻要確認一下他是否還在,徐南柯便不厭其煩地寫:我在。
他還寫:我那時離開不是故意的。
也跟在沈寄後麵去了一些不起眼的酒館。不過徐南柯發現,沈寄居然不是一杯倒,他獨自一人的時候,喝了很多杯酒,也不會醉。越是喝得多,眼眸越是清醒。
他讓徐南柯喝一口,杯裏的酒少了一些,然後他就著杯口微微有些濕潤的地方,也喝一口,以此方式來確認徐南柯的存在。徐南柯坐在他對麵,撐著腦袋看他,以手指沾濕酒水,在桌上笑著寫:也分我一杯酒。
沈寄也露出一點笑意,伸手對著虛空撫摸一下。
等到沈寄臉上冷意漸少,取而代之的是溫和。徐南柯感覺自己好像慢慢從透明變成了實體。徐南柯倒是有些明白沈寄這心劫究竟是渡什麼了,就好像是一場夢境一樣,他將這場夢境填補充實,彌補這五年來所有的遺憾。他陪沈寄走過這漫漫長路,日後沈寄再回想起來,這五年便不全然是孤寂和恨意。
待到沈寄醒來後,必定會記得心劫中的一切,他隻需要將這份記憶牢記,代替孤身一人的那五年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