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管祖傳田莊(2 / 3)

有個貝德女人依舊專心致誌地削竹篾,那兒仿佛隻有她一個人,周圍沒有出事。俄頃,她霍地站起,毫無懼色地對警長揮動著手臂,連珠炮似的反駁。警長的氣焰頓時大為收斂。他溫和地想解釋幾句,但許久沒有插嘴的機會。

警長走時態度軟了許多,可是慢吞吞地走了一箭之遙,忽然氣急敗壞地吼道:“聽著,快給我滾蛋!”我以為我的鄰裏貝德人會拆掉帳篷,打點行囊,趕著狗,轟著豬,遷往別處。然而,始終不見動靜。他們照樣做飯,照樣捉虱子,照樣坦然地削竹篾。

我想起到我公事房告狀的一個蒙著麵紗的農婦,從她麵紗後麵飄出的銀鈴般的話音裏,也沒有一點兒猶豫、悲切、惶懼,隻有清晰爭辯的執拗。她一句話點到了要害:“管家對俺不公平。”她不容別人解釋孰是孰非,一個勁兒地申訴:“俺是寡婦,俺孩子還沒拉扯大……”我心裏暗笑,不作聲,不同她爭論。她側著臉,從麵紗後麵斜眼觀察我的表情。公事房裏來這麼一個女人,可就熱鬧嘍。聽差的嗓門自然而然地變小,男佃戶別指望有時間提出自己的要求。

從開啟的窗戶望出去,秀麗的景色愉悅我的雙眼。但也有不和諧的情景使我心中不快,這如同牛車上滿載貨物,行駛在坑坑窪窪的路上,車夫還用木棍使勁捅黃牛,嫌它走得太慢,我見了感到無法忍受。今天上午發生了這樣一件事:我看見一個女人帶著皮膚黝黑、瘦小的光屁股男孩下河溝洗澡,今天天氣特別冷,那女人讓小孩站在水裏,往他的身上潑水時,他冷得索索顫抖,淒厲地哭嚎,“格格格”咳得很厲害。那女人不知怎的火了,啪地抽他一記耳光,我在屋裏聽得清清楚楚。男孩蹲下來,雙手抱著膝蓋,咳得不能號啕大哭,嚶嚶啜泣著。洗完澡,那女人拉著全身濕漉漉的哆嗦著的光屁股男孩的胳膊,回家去了。我覺得那女人對孩子蠍子一樣狠毒!她的孩子幼小,和我的兒子年紀差不多,我目睹的這幅惡母痛打稚兒圖,是對人類美好理想的沉重打擊,讓人想到懷著愛心行走的人,冷不丁重重地摔了一跤。

那幼小的孩子們多麼可憐啊!不公正地對待他們,他們無奈地傷心哭泣,卻惹惱冷酷的心。他們還沒有學會乖巧地訴苦。天氣寒冷,那女人全身裹得嚴嚴實實,可她的孩子一絲不掛,不住地咳嗽,還挨了“母老虎”一記耳光!

薩加德普爾

1891年2月

昨天收到回複的電報,雜事料理停當,已是黃昏時分,我吩咐船夫解纜起航。

天上沒有一絲雲彩,月亮悄然升起,微風吹拂。木槳豁哧豁哧地入水出水,小河上船兒吃力地逆水行進。周圍仿佛是天國仙境。這時,其他的船隻泊在岸邊,落下篷帆,係牢纜繩,在月光下安然入睡。

行至這條小河與朱木拿河交彙處附近一個安全的地方,我坐的船也停泊了。然而,安全的地方有許多缺憾。例如,沒有風,貼靠著其他船隻,好像進了一隻悶罐子,還聞得到岸邊樹林裏腐爛的氣息。

我趕忙對船夫說:“這邊一點兒風也沒有,把船撐到對岸去吧。”

對岸沒有高聳的堤堰,河麵與陸地幾乎一般高,稻田甚至灌積了齊膝深的水。船夫把船撐到那兒,拋下鐵錨時,我們身後的天上亮起一道閃電。我躺在床上,頭靠近窗戶,望著農田。突然,傳來了驚慌的叫喊聲:“風暴來了!”“快拋鐵錨!”“結牢船纜!”在水手們的“快幹這,快幹那”的呼叫聲中,毀滅般的風暴來臨了。

穆斯林水手們在安慰船上的人:“別怕,兄弟們,誦念真主的聖名,真主是我們的救星!”於是大家都舉起雙手,虔誠地呼喊真主。

我們的船窗掛的簾布在風中嘩嗒嘩嗒地飄動,船兒像鐵鏈加身的鳥兒,撲扇著翅膀。颶風哇啦哇啦地吼叫,像可怖的兀鷹嗖地淩空而下,啄住桅杆,要將木船撕成碎片,木船在痛苦地呻吟著,掙紮著。過了好久,下起了大雨,狂風才漸漸停息。

泛舟朱木拿河,本想換換空氣。誰承想讓我吸進那麼多疾風,數量之多出乎意料。好像誰對我開玩笑說:“今天讓你如願以償,吸一肚子風,接著讓你喝河水!讓你喝飽吃足,今後就再不用喝啦!”

在自然的眼裏,我們難道是他的孫子?他可以隨時隨地耍弄我們?我以前曾經說過,生活是嚴肅的嘲諷。理解這種嘲諷的含義有些困難。因為,不管同誰開玩笑,他總不樂意接受玩笑的趣味。你想想看,半夜三更,我安穩地躺在床上睡覺,要是神明抓住世界掄起來甩打,誰還找得到逃命的路嗎?毫無疑問,這是神明新奇的戲弄,這樣的惡作劇來得太突然了,嚇得達官貴人半夜裏從床上一躍而起,光著身子上氣不接下氣地逃竄。這還是不足掛齒的戲耍?樓房的天花板塌下來,砸在乍醒的迷迷瞪瞪的老實人的頭上。這算是開了個小小的玩笑嗎?倒黴的樓主人在銀行裏填寫支票,付給修繕樓房的瓦匠們工錢,那把玩奧秘的自然之神見了豈不要笑掉大牙!

薩加特普爾水路上

1891年6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