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羅茲納特先生是我們非暴力狩獵活動的一位最熱心的參與者。他是首都學院院長,當過我們的家庭老師。有一次,打獵結束,在回家的路上,他大搖大擺地走進一座花園,叫來花匠,煞有介事地問道:“喂,我舅舅這幾天來過花園沒有?”花匠手足無措地回答:“回您的話,老爺沒有來。”波羅茲納特隨即下令:“聽著,快上樹給我們砍鮮椰子!”這天吃罷空心餅,大家痛痛快快地飲了鮮椰子汁。

我們中間有一位中產階級的地主,他是虔誠的印度教徒,恒河畔有他家一座花園。有一天,不分種姓,我們全體成員,在他的花園裏野餐。下午,突然起了風暴。我們站在恒河碼頭的石級上,麵對狂風暴雨,吼叫般地唱起了《來吧,狂風!》。拉茲納拉衍先生唱不準一個音符,也放開喉嚨跟著亂唱。如同講經說的話多於經文,他伸手蹬腳的豪放,把他微弱的聲音遠遠地甩在後麵。他跟著節拍,搖晃著腦袋,狂風把他的白胡子吹得如同一叢亂草。

深夜,我們乘車回家時,風暴已經停息,天空現露疏星。四下裏是濃密的黑暗,夜空沉寂,村徑上闃無人影,隻有路兩邊的樹林裏,一群螢火蟲在無聲地播散著火星。

建立生產火柴等日用品的工廠,是我們組織的任務之一。為此,組織的每個成員捐了本人收入的十分之一。火柴必須生產,可火柴棍很難弄到。大家知道,在印度,威武的手舉起貼著標語的便宜小木棍,顯示巨大的力量,用之卻點不著火。經過多次試驗,生產了幾盒火柴。它們雖然是印度兒女火一樣忠誠的象征,卻並無實用價值。生產一盒火柴的成本,相當於一個村莊一年的柴火費。還有一個較小的麻煩是,近處沒有火源,火柴就不容易劃燃。火焰般的愛國熱情,假如能夠提高它們的可燃性,現今的市場上大概能大批銷售了。

後來又聽說,一個年輕學生正全力以赴地造一台織布機,我們立刻趕去參觀。我們沒有能力弄懂,它是不是一台實用的機器,可我們的堅信和期盼的能力,誰也不比誰的低。製造這台織布機所花的錢,由我們支付。

過了一些日子,我看見波羅茲納特先生頭上係著一塊頭巾,走進我家位於朱拉薩迦的祖宅。他無比興奮地說:“這條頭巾,是我們那台織布機織的布做的。”說罷,他舉起雙臂,狂舞起來。那時他的頭發已經花白了。

後來,一兩位頭腦清醒的飽學之士加入我們的行列,讓我們吃了知識之樹的甜果,我們的天堂才轟然塌毀。

小時候剛剛認識拉茲納拉衍先生時,無論從哪個角度,我們都摸不透他的脾性。在他身上凝聚著許多對立的因素。他的須發幾乎全白了,可他與我們中間最小的成員在年齡上似乎並無區別。他外表的老態,像個潔白的紙口袋,裏麵永遠有一顆富於生氣的年輕的心。他淵博的知識,也無助於改變他的風度,他一生像一個普通的老百姓。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依然談笑風生,不理會可能迫使它收斂的因素——老年人的莊重、對健康不利、家中生活的艱苦等等。沒有任何辦法阻止他縱情大笑。一方麵,他把他的生命和家庭托付給了天帝,另一方麵,為了國家的繁榮昌盛,他不知製訂了多少有望和無望實現的計劃。他是利查德遜的得意門生。他從小學習英語,是在外語環境中長大的,盡管如此,他排除重重不習慣的障礙,懷著滿腔的熱情和敬意,進入孟加拉文學的殿堂。他是個安分的人,但全身充滿的活力中,培育了熾熱的愛國精神。把印度的委頓、屈辱、貧困焚燒殆盡是他的抱負。他兩眼炯炯有神,有一顆滾燙的愛國之心。他揮舞雙臂激昂地與我們一起唱歌,不管走調不走調:

千萬顆心,息息相通,

為共同的事業獻出生命。

這位虔信《薄伽梵歌》的老者,一生年輕,朝氣蓬勃,麵帶甜笑,病痛中依然煥發著聖潔、明燦的青春活力,毫無疑問,這是值得珍藏在我國記憶寶庫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