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送我去上學比以前更難了。我以種種借口不去孟加拉研究院上課,隔三岔五地逃學。後來,我轉學到教會學校,可學習仍沒有起色。
哥哥們常常耳提麵命,鼓勵我勤奮學習,可收效甚微,最後對我不再抱什麼希望,也不再訓斥我。
有一天,大哥喪氣地說:“全家人希望羅毗長大了是一個有用的人才,但我們的希望過早地破滅了。”
我心裏明白,在紳士社會的市場上,我的身價一落千丈。然而,同周圍的生命和美隔絕的學校,是與監獄或醫院相似的冷酷而恐怖的所在,我不能把自己拴在日夜轉動的這部“榨油機”上。
教會學校給我留下的聖潔記憶,至今非常清晰。這是與有關教授相關的記憶。當然,所有的教授不完全一樣。尤其在我們班的一兩位老師身上,我感受不到《薄伽梵歌》中頌揚的老師的和藹可親。事實上,普通老師變成了教學的機器,在心靈方麵折磨學生,他們並不比那些老師好多少。首先,教學的機器異常龐大;其次,為把人性烤幹、碾碎,堂而皇之地使用的宗教儀式這部碾米機,在世界上可謂獨一無二。從事宗教活動的人,在外麵已被限製得很死,如果再在教學的機器的輪子下麵每天轉動,豈不成了“味道鮮美的食品”!在我們的老師中間,我感到有被宗教和教學這兩種機器碾壓的人。盡管如此,學院所有教授的生活理想,高高矗立在我的心田,至今形象鮮明。
神父德·貝那朗達和我們的關係並不密切。他好像是代課老師,臨時教了我們幾天。他是西班牙人,英語發音不是太標準。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學生聽他的課精神渙散。我覺得,他在心裏感受到了學生冷漠的打擊,但他每天寬容地忍受著。我不知道為什麼心裏有點同情他。他的臉不英俊,可對我有吸引力。見了他總覺得,他心殿裏一刻不停地在對神祈禱。內心裏博大而深沉的恬靜,仿佛將他嚴密地包裹著。
每天給我們半個小時抄寫《聖經》,我手裏拿著筆,心不在焉,胡思亂想。有一天是神父德·貝那朗達教課。他在每張長凳後麵走來走去,兩三次發現我的筆不在紙上移動。他在我身後停住腳步,彎下腰,手撫著我的後背,極其溫和地詢問:“泰戈爾,你身體不舒服?”他沒有說更多的話,但他溫和的詢問,我至今不曾忘記。我不敢說其他學生對他十分尊敬,可我看見了他那顆博大的心,每每想起他,我好像就有權進入幽靜的神廟。
學生們非常喜歡另一位老教授。他叫亨利神父,在高年級授課,我對他不是十分了解。關於他,我至今記著的一件事,值得一提。他懂孟加拉語,有一次他問班上一位名叫尼羅特的學生:“你的名字原意是什麼?”尼羅特對自己的名字一向是很放心的,從未對名字的原意感到絲毫的憂慮。所以回答亨利神父的這個問題,他毫無思想準備。不錯,詞典裏確有很多玄奧的不認識的單詞,可關於自己的名字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無異於被壓倒在自己的車子底下。於是,尼羅特陰沉著臉,立刻答道:“過去沒有陽光,尼羅特(孟加拉語中尼羅特的意思是雲。)——也就是說,天上布滿烏雲,陽光被遮住了。這就是尼羅特的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