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在不太熟悉、彌漫著想象的內宅,我得到了期待已久的寵愛。有些情愫,隻宜每天適量地獲得,那樣才比較自然,突然某一天,一下子得到剩餘的一切,我不敢說,我能輕鬆地承負。

我這位小旅行家回到家裏,一連幾天從這間屋到那間屋,大講特講旅途見聞。一遍一遍重複,在想象的催化作用下,這次旅行漸漸膨脹了幾倍,與真實的經曆完全不吻合了。唉,與其他所有東西一樣,故事也會變得陳舊,變得黯然失色。講故事的人的驕傲的資本,日益減少。老故事的光澤越是變得黯淡,就越是需要在上麵塗抹新的色彩。

從喜馬拉雅山回來之後,母親和其他家人在樓頂上納涼時,我成為他們中間最重要的發言者。在母親麵前,拒絕成名的誘惑是很困難的,贏得讚譽卻並不太難。

在師範實驗小學讀書,有一天在一本兒童讀物中第一次得知,太陽是地球約130萬倍。當天,在陪母親乘涼的家人中間,我宣布了這一發現。我一本正經地向他們解釋,有些東西,看上去很小,其實並不小。

我們的語法書中,關於詩歌藝術一章裏的所有例句,我背得滾瓜爛熟,著實讓母親驚喜不已。我記得有如下幾句:

啊,我的蒼蠅,

你啊,一團和氣,來吧,雙手合十,

嗯,幹嗎伸出觸角往前拱?

在南風吹拂的樓頂上納涼的家人中間,我還自豪地傳播了不久前從帕羅格托爾撰寫的專著中獲得的有關星辰的一些知識。

我父親的隨從吉蘇裏·查篤則曾是一個曲藝團的歌手。他在山區經常對我說:“啊,小兄弟,當年你和我在一起演出,曲藝團一定名聲大震,那種盛況簡直不知道怎樣描述!”

聽他這樣吹捧,我心裏癢癢的,心想加入了曲藝團,到各地演出,何等風光呀。我跟他學唱的歌有這麼幾句:

哦,兄弟,跟著悉多走進叢林,

我有一雙蓮花般的眼睛,

我的生命快要枯萎。

盛開的薔薇多麼鮮豔,

無所畏懼的模樣這時

小心翼翼地踩著花瓣。

……

想一想吧,毗濕奴轉世投胎,

他有閻王一樣猙獰的容貌。

聽我唱這些歌曲,家庭聚會的參加者,大聲叫好,討論太陽的黑子爆發和土星放射的不祥之光,恐怕也不會如此熱鬧。

世界上的人讀著葛裏迪巴斯用孟加拉語改寫的《羅摩衍那》,消磨時日,而我跟父親學的,是蟻蛭仙人(《羅摩衍那》的作者。)用沃努斯杜卜格律創作的《羅摩衍那》,這是我廣為傳播的一則使母親最最激動的消息。她異常歡悅地說:“啊呀,乖孩子,快念幾句《羅摩衍那》讓我們聽聽!”

唉,梵文初級讀本中那可憐的幾章,我隻學了其中很少一小部分。念的話,忘記的詩行必然含混不清。可是,母親感受到了兒子非凡的才華,急切地準備享受聽兒子朗誦的快樂,我哪有膽量對她說“課文我已忘記了”。結果,我念了梵文初級讀本的幾段,蟻蛭仙人的原文和我的解釋,相差十萬八千裏。慈悲的蟻蛭仙人在天堂,一定麵帶善解人意的微笑,原諒盼望母親大加稱讚的稚童的過錯,但專門斬殺“傲岸”的馬杜索坦(保護大神毗濕奴的名稱之一。),絕不會放過我。

母親覺得,我做了件常人做不成的事。懷著讓家裏每個人都驚喜的願望,她吩咐說:“念給迪瓊德拉納特聽聽!”這時,我意識到了露餡兒的危險,以各種理由推托。可母親充耳不聞,派用人去叫大哥。大哥一進屋,她說:“羅毗學會讀蟻蛭仙人寫的《羅摩衍那》了,你聽他念幾段!”我硬著頭皮隻好念了。仁慈的馬杜索坦露一露斬殺“傲岸”的寶劍,我便露出了廬山真麵目。大哥大概正忙於寫一篇重要文章,對我用孟加拉語解釋梵文詩句未表示絲毫興趣。聽我念了幾行,言不由衷地說了聲“不錯”,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