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們能夠重播地球上生物演化的過程,這一過程是否會按照我們已知的曆史發展?生命將重現那些我們熟悉的階段,還是會做出相反的選擇而讓我們大吃一驚?古爾德用講故事的方法,告訴我們為什麼他認為如果進化可以重來的話,我們將會完全認不出地球上的生命。
此外,既然我們能夠將這盤神奇的錄像帶放到我們的機器裏播放,那麼也許還可以進一步做一些更有趣的事。如果我們關掉燈,然後隨意地翻轉帶子,再播放它,那麼,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訪客是否能夠判斷磁帶究竟是正向播放還是在倒帶?
如果我們倒過來播放這史詩般的《奇妙的生命》,那麼會在屏幕上看到些什麼?現在,就讓我們調暗燈,仔細地欣賞吧。故事在一個蔚藍色的壯麗的星球上展開:地球的表麵包裹著一層很薄的生物膜,有些是移動的動物,有些是生根的植物。影片中是數以萬計的不同種類的演員,大約一半是各式各樣的昆蟲。在這個開場中,並沒有太多的故事發生。植物演變出不計其數的形狀。一些靈巧的大型哺乳動物逐漸演變成外形相似而體型較小的動物。許多昆蟲逐漸演化成其他昆蟲;與此同時也出現了許多全新的麵孔,它們又隨之逐漸地變化為其他模樣。如果我們仔細地觀察某一個體,並且通過慢鏡頭密切關注它的變化,很難辨別出什麼特別明顯的前進或是倒退的變化。為了加快節奏,我們按下了快進鍵。
從屏幕上,我們看到地球上的生物越來越稀少。許多動物——但並非全部——形體開始逐漸縮小。生物種類的數目也在變少。故事情節的發展慢了下來。生物所扮演的角色越來越少,每個角色的變化也越來越少。生命的規模和大小都逐步衰退,直到變成微小、單調的基本元素。在乏味無趣的大結局中,隨著生物演變成一個單一、微小且形狀不定的小球,最後一個活物也消失了。
讓我們回顧一下:一個由形式多樣的生物群組成的錯綜複雜、相互關聯且無比壯闊的生物網絡,最終退化成一些結構簡單、樣式單一而且大多隻會自我複製的蛋白質微粒。
那你怎麼看?來自雷神之星的朋友?你覺得這微粒是起點還是終點呢?
新達爾文主義者辯稱,生命當然會有時間上的方向,但除此之外,一切都不能肯定。既然有機界的進化沒有定向的趨勢,那麼生命的未來便無法預測。因此,進化不可預測的本質倒是我們有把握作出的少數幾個預測之一。新達爾文主義者相信進化是不可預測的。當魚類在海洋裏撒歡的時候——當時正是生命和複雜性的“巔峰”,誰又料想得到,一些醜八怪正在靠近陸地的幹涸泥潭裏做著極其重要的事情?而陸地,那又是什麼東西?
另一方麵,後達爾文主義者不斷提及“必然性”。1952年,英國工程師羅斯·艾希比在其頗有影響力的著作《為大腦而設計》 [420]sup> 中寫道:“地球上生命的發展絕對不能被視為一件不同尋常的事情。相反,它是必然發生的事情。像地球表麵這麼龐大且基本處於多態穩定的係統,不溫不火地保持了50億年之久,所有變量都聚合成具有極強自維持力的形式,除非是奇跡才能使之脫離這種狀態。在這種情況下,生命的誕生就是不可避免的。”
然而,當“必然”與進化放在同一個句子裏時,真正的生物學家卻退縮了。我認為這是正常反應,因為曆史上“必然”曾經指的就是“上帝”。不過,即使是最正統的生物學家也認同,人工進化為數不多的合法用途之一就是作為研究進化中定向趨勢的實驗台。
物理世界中是否存在某些基本的限定條件,使生命隻能沿某種特定的軌跡前行?古爾德把生命的可能性空間比作一個“寬廣、低窪、均勻的巨大斜坡”。水滴隨機地落在斜坡上涓涓而下,侵蝕出許多雜亂無章的細小溝壑。形成的溝壑因為有更多的水流衝刷而不斷地加深,很快形成了小溪穀,並最終成為更大的峽穀。
在古爾德的比喻中,每一個細小的溝壑都代表了一個物種發展的曆史路徑。而最初的溝壑設定了隨後的屬、科、類的走向。初期,這些細小溝槽的走向是完全隨機的,但是一旦形成,隨後形成的峽穀的走向便固定了。盡管他承認在他的這個比喻中有一個起始斜率,而這個斜率“確實給坡頂上的降水設定了一個優先的流向”,但是古爾德還是堅持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擾亂進化的不確定性。引用他喜歡重複的解釋就是,如果你一次次重複這樣的實驗,每次都從一個完全相同的空白斜坡開始,那麼,你每次得到的由山穀和山峰構成的地形都會大不相同。
有意思的是,如果你完全按照古爾德的假想實驗在沙盤上進行實地實驗的話,結果可能恰好暗示了另外一個相悖的觀點。當你像我曾經做的那樣,一次次地重複這個試驗,你首先注意到的事情就是,你得到的地貌類型是所有可能形成的類型中非常有限的子集。許多我們熟悉的地貌地形——連綿山脈、火山錐、拱肩、懸穀,永遠也不會出現。因此,你盡可以放心地預測,生成的山穀和峽穀一般都是和緩的溪穀。
其次,盡管由於水滴是隨機滴落的,因而最初的溝槽也是隨機出現的,但隨後的侵蝕則循著非常相似的過程。峽穀會按照一個必然的次序顯露出來。借用古爾德的類比:最初的一滴水好比是最先出現的物種;它可能是任何意料不及的生物體。雖然它的特點是不可預期的,但是沙盤的推演證明,根據沙子構成的內在趨勢,其後代顯露出一定的可預測性。所以,盡管進化在某些點上對於初始條件是敏感的(寒武紀生命大爆發就是其一),但是這絕不能排除大趨勢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