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種猶豫不決的氛圍籠罩在“上升流”的頭上。人們的主要顧慮在於,“上升流”意味著宇宙中存在某種方向性:當宇宙的其餘部分慢慢耗盡能量,超生命卻在穩步積累自己的力量,朝著相反的方向逆流而上。生命朝著更多的生命、更多種類的生命、更複雜的生命以及更多的某種東西進發。而這導致了某種懷疑論。現代認知在這種進程中嗅到了一絲氣味。
這種進程散發著以人類為中心的味道。對一些人來說,它如同宗教狂熱一般刺鼻。最早也是最狂熱地支持達爾文理論的正是基督教新教徒的神學家和修士,因為它為人類的主導地位提供了科學證據。達爾文進化論提供了一個漂亮的模型,描述了無知的生命向已知的完美巔峰——人類男性——進發的過程。
對達爾文學說的濫用不僅助長了種族主義,而且無助於進化這個概念的發展。比進化的進步更重要的是重新審視我們人類的位置。我們並非宇宙的中心,隻不過是宇宙中一處毫不起眼的角落裏一個無足輕重的螺旋星係邊微不足道的一縷煙塵。如果我們並不重要,那麼進化會通往何處呢?
進步是條死胡同,沒有任何出路。在進化論研究以及後現代史、經濟學和社會學中,進步之死基本上已蓋棺定論。沒有進步的變化正是我們當代人對自己命運的認識。
第二種力量的理論重新點燃了進步的希望,同時也提出了棘手的問題:如果存在一個生命的第二法則——上升流,那麼這個潮流的方向究竟指向哪裏?如果進化的確有一個方向,那麼它究竟會有一個什麼樣的方向?生命到底是在進步,還是僅僅在盲目地徘徊?也許進化隻不過有個小斜坡,使之看上去有某種趨勢,並且可以部分地預測。生命(不論是天然的還是人工的)會具備哪怕是微小的趨勢麼?人類文化和其他活係統是有機生命的鏡像嗎?或者,某個物種能夠不依賴其他物種而獨立地發展?人為進化是否有它自己的規律和目標,完全超越其創作者的初衷?
我們首先必須承認,我們所看到的生命和社會的進步隻不過是由人類的錯覺。生物學中流行的“進步階梯”或“大物種鏈”這些概念在地質學中根本就找不到任何證據。
我們從最初的生命開始,把它看作一個起點。想象它的所有後裔一層層緩慢膨脹,就好比一個越吹越大的氣球。時間即是半徑。每個生活在特定時間的物種就成為當時這一球麵上的某個點。
在40億年(也即今天)這個時間點上,地球的生命世界裏滿滿地塞了大約3000萬個物種。其中某個點是人類,而遠端另一側某個點則是大腸杆菌。在這個球麵上,所有點與最初生命起點的距離都是相同的,因此,沒有哪個物種優於其他物種。地球上所有生物在任何一個時間點上的進化都是同步的,他們都經曆了同樣多的進化時間。說穿了,人類並不比大多數細菌進化得更多。
讓我們仔細看看這個球麵,很難想象,人類不過是其中毫不起眼的一個點,憑什麼成為全球的最高點?也許3000萬共同進化的其他生物中的任何一個點——比如說,火烈鳥或毒橡木——都代表了這整個進化的過程呢。隨著生命不斷地探索新的領域,整個球體的範也在不斷地擴大,共同進化的位子數也隨之增加。
這個生命的球狀圖不動聲色地動搖了進步式進化的自證圖景,即生命從簡單的單細胞成功攀登到人類這一階梯的頂點。這幅圖景忽略了其他數十億也應該存在的進化階梯,包括那些最平淡無奇的故事,比如,一個單細胞生物沿著漫無目的的進化之梯演變成另外一種略有不同的單細胞體。事實上,進化沒有頂點,隻有數十億個分布在球麵上的不同的點。不管你做的是什麼,隻要有個結果就好。
不管是四處遊蕩還是呆在原地不動,都無所謂。在進化的時間進程中,原地踏步的物種可要比那些激進變革的物種多得多,而他們在回報上卻沒有什麼差別。不管是現代人類還是大腸杆菌,都是進化的幸存者,是經曆了億萬年淘汰後獲勝的佼佼者。而且,沒有誰會在下一個百萬年的進化中比其他幸存的物種更具優勢。事實上,許多悲觀主義者認為,人類比大腸杆菌幸存更久的幾率是一百分之一,盡管這種微不足道的生物目前還隻能生存在我們人類的腸道裏。
21.2 進化的目的是什麼
就算我們承認生命的進化沒有展示出任何進步的跡象,那它也會有個大致的方向吧?
翻了翻關於進化的書籍,我找不出哪一本書的目錄上有“趨勢”或者“方向”這樣的字眼。許多新達爾文主義者絕口不提這兩個字眼,近乎狂熱地鏟除著進化中有關進步的概念。其中最直言不諱的一個人就是史蒂文·傑·古爾德,他也是為數不多的幾個曾公開討論這個觀點的生物學家之一。
古爾德其科普作品《奇妙的生命》 [417]sup> 一書中對伯吉斯頁岩化石群 [418]sup> 給出了全新的解釋。這本書的核心思想就是,生命的曆史可以被視為一盤錄像帶。我們可以試想著將帶子倒回到起點,並借助某種神奇的力量,改變生命之初的某些關鍵場景,然後從那一點起重新播放生命的曆程。這種屢試不爽的文學手法在美國經典聖誕電影《美好人生》 [419]sup> 中達到了極致:在這部電影中,主人公吉米·斯圖爾特的守護天使為他重演了因沒有他的存在而變得不幸和痛苦的其他人的生活。因此,古爾德將其名字借用過來,作為自己的書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