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3
苦難是錘煉人的意誌的試金石。生命的奇跡總是出現在人身處逆境的時候。
大鳳坐著能動了，又試著站起來，她雙手扶著床沿，一點點往起站，腳剛著地，腳腕就像折斷的麥稈似的那麼一軟，整個人摔到地上。這一下幾乎把她摔暈過去。手腳擦破了，她雙手摳住床沿，一狠心，又往起站。腿軟得像棉花，不聽使喚，怎麼也使不上勁兒，再咬緊牙往起站，腿不停地哆嗦著，身子直往下溜。她給自己鼓勁：“站起來，站起來，你還有多少事情要做，你還有多少心願未了，你是好樣的，沒有人能把你打垮！……”她顫顫巍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了，兩腿直打晃，全身發軟又要倒下，她雙手攥緊床沿或者抓緊桌沿，堅持站著、站著，一秒鍾、兩秒鍾……十秒鍾，全身篩糠似的戰栗，軟得像麵團似的，汗水把地上浸濕了一大片，心慌，眼花，陣陣直冒金星，“撲通”又摔倒了。無數次摔倒後爬起，無數次爬起後摔倒，慢慢地能站立一分鍾了，她喜極而泣，立穩了，又扶著牆壁練走，全身抖顫著，腳抬不起來，隻能跐著地走，滿臉汗水豆子樣往下流淌，一步一步往前挪。
一天天的日子過得好慢啊！
整整過了大半年，來勢凶猛的病魔終於被大鳳驅走了，大鳳像在泡醃醬菜一樣在昏暗的屋子裏關了幾個月後，終於可以拄著棍子行走了。漢原又給她做了一副拐杖，她又高昂著頭，拄著拐杖，風風火火地忙碌起來，商店又開起來了。又過了三個月，大鳳徹底恢複了健康，和往日一樣，腰背挺直，手腳麻利地幹這幹那了。
在生活的海洋中，隻要你像一麵小舟一樣浮動、掙紮，隻要你堅強，並肯咬緊牙關，那麼，總不會沉沒，隻要活著，就有希望。
楚楚的“麻疹”早已好了，眼睛也恢複了光明。
一家人總算又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軌道。
青田莊王叔時常來看望大鳳一家。這一年臘月中旬，他又來了，放下送給大鳳家的土特產，坐下喝茶，吃飯，拉家常。他說：“一個月前，小開約了幾個民兵上山打獵，遇上野豬後，他首先開了槍，沒打中野豬，卻惹得野豬獸性大發，追著他，把他拱下了山崖，其他人嚇得屁滾尿流逃得比兔子還快。後來，小開命保住了，卻摔成了癱子，屎尿都屙在床上，請了好幾個先生，都說沒辦法。村民們都說，這就是報應，誰叫他恩將仇報，太缺德哩。”王叔喝一口茶，又說道，“不管別人信不信，我信。人在做，天在看，無論啥子事，要對得起天地良心，那樣，晚上睡覺都是安穩的。葉掌櫃心眼好，老天爺都看在眼裏，病得那麼凶，還不是好了！”
大鳳和漢原頻頻點頭。
公私合營，漢原家中的曲尺櫃台、高大的貨架、酒坊的家具和自家使用的一個門麵入股給了公家。漢原在合作商店上班，每月三十四塊五角錢。
不久，縣上成立蔬菜社。大鳳被馬一昌推薦到蔬菜社當上了國家正式職工，每月三十一元五毛錢。
大鳳極其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早晨，她是全城起得最早的，打掃衛生、做一大家人的飯，然後上班；下班後，依然忙裏忙外做家務。上班時，她像牛一樣，比誰都能吃苦、肯幹。蔬菜社離河邊有一裏多地，寒冬臘月，滴水成冰，風很硬，浪很高，用大背簍將蘿卜、蘿卜纓子、白菜等等背到河邊洗幹淨，曬幹了做醃菜。蘿卜纓子背到河邊是幹爽的，洗過後往回背則水淋淋的，很沉很濕，衣裳、褲子淋得透濕，冷得滲骨。好些人嫌苦，吃不消，回家了。大鳳從不叫苦，她覺得這點苦和她當年比，是“小巫見大巫”。她想通了，人生天地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時代變了，有工作有工資有能力能保證家庭生活能供兒女們讀書，她很知足了。
孩子們一天天長大了，雲軒考上了省城師範學院，吃住都由國家包幹。三桂上了初中。孩子們個個學習成績優秀，家務事爭搶著幹，啥事不要大人操心。吊腳樓上又蓋起了和原來一樣寬敞的曬樓，砌了花牆，曬樓上又種滿了各種花草，依然栽了桂花樹、石榴樹、葡萄樹等。日子又一天天好起來了。走過了人生的重重關隘，幾番大起大落，大鳳顯得從容、平靜、坦然、淡定。頭發又很長了，依然是那樣濃密、黑亮、油汪汪的，在腦後盤了一個大大的髻。她又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光明，看到了美好的未來！她仍然腰背挺直，神采奕奕，風風火火，幹練利落，仍然開朗、樂觀、堅強。隻要有了空閑，她就坐在曬樓上，花前月下，給兒女們講“古今”。她相信，隻要堅持，隻要攢勁，隻要付出，隻要不向困難低頭，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就像太陽每天都會從東邊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