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1
大鳳忙罷喪事回到家就病了，先是發寒冷，接著發燒，五天後，孩子便早產了，比預產期提前了兩個月，孩子隻有小貓大，不到兩斤重，哭聲和貓叫一樣弱，於是隨便起了個名，叫“小草”。誰見了都說這孩子活不了，一滴奶水都沒有。生下孩子第三天早晨，大鳳正要從床上坐起給孩子喂糖水，哪知道，四肢一動不能動，任憑她怎樣使勁，絲毫不管用，除了頭部還能活動，嘴巴還能張開，還能吞咽，連手指頭都不能動一動，更不用說翻身和大小便了，大鳳無數次試圖坐起來，都失敗了。大鳳急得滿臉的淚，滿臉的汗，淚水汗水融合成條條小溪在臉上縱橫，流向耳後，枕邊。一家人都嚇呆了，傻了，不知如何是好了。
漢原搓著手，傻了眼，說：“這是咋搞的？咋整？”
三桂為大鳳擦著淚和汗，抱著大鳳哭：“媽，媽，你咋啦？”
大鳳還算沉得住氣，盡管也害怕、也擔心，心裏也沒底，但不能在大家的慌亂中流露出來。她的額頭已有了兩道細細的皺紋，眼角也有了隱約可見的魚尾紋，好像濃縮了滿世界的辛酸和苦難。她穩住神說：“先請葉先生來看看是啥毛病再說。”
漢原親自去請葉先生。
葉先生二話沒說，放下手中的飯碗，右手一撩銀灰色長衫，說一聲：“你前麵帶路。”
漢原惶恐地說：“你吃了飯再去。”
葉先生說：“不吃了，病人要緊，早看早好。葉老板素來身體不錯，不生病的人倒床就是大病。”
到了漢原家，葉先生坐在大鳳的床邊，細心地察言觀色，看舌苔，把脈，最後又摸摸她的手、腳，讓大鳳用力向上抬，失敗了。
大鳳問：“請你實實在在告訴我，這是啥病？能不能治好？”
葉先生說：“你這是老百姓說的‘癱’病。是勞心過度，精血太虧，又外感風寒，濕氣內侵，筋脈弛緩而致，要以清熱化濕通絡扶正來治療。這些年來，你像熬燈油一樣把心血都要熬幹了，別人得了這病，恐怕難好，你，我倒想試一下。隻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即使好，也會很慢很慢，你可要有思想準備。”
大鳳費力地點點頭，說：“隻要能好，我啥都不怕。”說完用力咧嘴笑了笑，樣子更像是哭。
一次開三副中藥，一天喝一副。喝完後，或漢原或三桂就登門去請葉先生來家給大鳳把脈看病。
大鳳病倒了，家裏一下亂套了，天似乎都塌了下來。大鳳就躺在床上安排家事，才上小學六年級的三桂成了家中的頂梁柱。
天不亮三桂就起床了，把尿罐塞在母親屁股下麵，讓她大小便，再給母親洗臉、梳頭，之後又給嬰兒喂糖水。大鳳為了給家裏人減少麻煩，決定剪掉長辮子。解開辮繩，鳥翅般的黑發嫋然而下，大半截床都鋪滿了，烏黑、油亮、柔和、寧靜、鬆軟、延展、絲絲閃光，黑緞子一般，稍有點零亂。長發落地的一刹那，大鳳悄悄地掉了淚，貧和病，幾次三番竟然連她的一頭美發都不放過。可大鳳轉念又想：“這算什麼，隻要病好了，什麼都會再有的。” 灰暗的心情從來淹沒不了她，失敗從來征服不了她。為了病能好得快些,為了省錢，本來每一副藥隻需熬三遍，喝三遍，可大鳳每副藥都要熬五遍，分三遍喝，每頓都要喝滿滿一品碗黃中帶黑、又苦又澀難以下咽的藥湯湯，她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恨病吃藥，多喝藥病才會早點好起來。屋裏總是彌漫著一股濃烈的中草藥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