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4(2 / 2)

尹洪亮得了信就往回跑,累得臉色蒼白,汗爬水流,上氣不接下氣,等他趕到會場時,還是為時已晚。

大鳳走進天河家的門,隻見天河直挺挺躺在床上,雙目大睜,淑芬已給他洗淨身子,換了衣衫,把他的上眼瞼用力往下抹,卻咋也閉不住。大鳳撕肝裂膽地呼喚著“大舅!”禁不住一下撲倒在天河身上,號啕大哭,淚流如雨。

屋裏屋外亂作一團,無人安排。藍天桑怕惹火上身,躲著不出麵,淑芬隻是傷心痛哭,哪裏會操持這些?大鳳痛哭一陣兒,趕緊擦幹眼淚,雙手拽拽衣襟,掠掠鬢發,有條不紊地布置安排一切。她先讓漢原到山裏麵郝叔那裏買一口上等的杉木棺材,再設法通知部隊上的崇德,通知親屬好友,設靈堂,請孝班唱孝歌,請八抬,看墓穴,趕緊燒水殺雞、煮臘肉,派人到城裏買各種菜蔬,買來做孝帕用的白布及香蠟火紙黃表等等,穿梭樣進進出出地忙。開始,周禿子家屬糾集一夥村民,鬧嚷著不準給天河唱孝歌、也不讓舉行葬禮,說要按反動惡霸地主對待,有的還鬧著要開鬥爭會。大鳳和尹洪亮一口氣跑到縣政府找到有關領導交涉,說明了事情發生的經過,強調天河是軍屬。巧的是,這位領導竟然是天河當團長時手下的一個小班長,後來起義成了解放軍的一名軍官,之後轉業來到了月兒城。他歎了一口氣,說就按村裏的風俗安葬吧,陣勢莫搞得太大了就是。

已升任連長的崇德身穿草綠色軍裝,受傷的左胳膊挎著繃帶,腰係皮帶,插一把駁殼槍,騎一匹油光閃亮的大黑馬,帶了一個警衛員,威風凜凜,快馬加鞭連夜趕回家。崇德的模樣像極了天河,隻是比天河黑一點,粗壯一點。到家後,聽說了天河的死亡經過,氣炸了肺,飛身上馬,鞭子甩得啪啪響,要奔向城裏找有關領導討個公道。大鳳聞聲飛奔而出,拚死勁拽住馬韁繩,嚴厲地說:“你下來,聽我說。”

好說歹說,崇德才下了馬,隨大鳳進了裏屋。大鳳把門一閂,屋裏隻剩下了崇德和大鳳二人。大鳳語重心長地說:“兄弟,你是知道的,我把大舅當父親一樣對待。他過世,我和你一樣傷心!可是,人死不能複生,你找到縣上又能咋樣呢?聽說,柳溝一個地主是挨鬥爭時被活活打死的,他當解放軍排長的兒子回家後在村上工作組發了一頓牢騷,工作組一封信寄到部隊上,他就被立馬複員回家,當了農民,還天天寫檢討。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前程要得緊啊!你在部隊上幹出個人樣來,就是對父親最好的祭奠!這個家還得全靠你撐啊!……”

崇德漸漸冷靜下來。良久,他長歎一聲,熱淚長流,默默地點點頭說:“大姐,我聽你的。”

亡人下了葬,三天後“扶山”。“扶山”是陝南的習俗,亡人入土後第三天,家人和直係親屬要在新墳上用石頭砌高高的墳頭,立碑,添土,再盡情傷悼緬懷亡人一回。

“扶山”是很累的,也是很傷感情的。活剛幹完,大家坐在墳墓前,痛哭天河,奇怪的事兒發生了。陰曆四月,天已比較熱了,晴朗朗的天,太陽高懸,突然間“哢嚓”一聲響雷,頓時天昏地暗,陰雲密布,狂風大作,飛沙走石,遮天蓋地,雷鳴電閃,一時間地動山搖,樹嘯草鳴,暴雨傾盆,漢江波濤洶湧,大家都說天河死得冤屈,老天爺都抱打不平,傷心落淚了。崇德悲傷得在父親墳上長跪不起,泣不成聲,頭磕出了血。淑芬在此時拿出了天河的遺囑,上麵寫了五句話:崇德永遠不要回山,崇慶在家孝順母親,欠淑芬的下輩子還,小英好好帶大女兒,大鳳永遠不要向困難低頭!淑芬說,周禿子最壞,天河早就想收拾他,淑芬再三勸阻,才一直忍著,天河心裏卻是早有準備的,遺囑是早就寫好放在枕頭裏麵的。大家又呼天搶地哭作一團。

天河的死,使大鳳極為傷心、悲痛,常常不由自主地淚流滿麵,越是更深夜靜腦子越是清醒越睡不著,眼前老是晃動著天河的身影:白馬如雪,四蹄如飛,馱著天河,一身軍裝,腰別手槍,英姿颯爽,槍擊姚裏溪,教訓柳皮匠,雲霧山拜佛,擺平邊家一族人……藍天河去世,對大鳳打擊是巨大的,就像雨傘抽了柄——沒了主心骨。大鳳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天河扮演了多少次命運之爺的角色,到頭來卻被命運之斧擊倒,人生無常啊!幾個最關心自己與自己關係最親的人都死的死、走的走了。每個人精神上都有幾根感情上的支柱……對父母的、對信仰的、對理想的、對朋友的、對兄弟姐妹的,無論哪一根斷了,都要心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