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十一
回到茂源京貨鋪,大錘打發走趕毛驢的老漢。秋月從小在這裏長大,對這裏一切都很熟悉。此刻,她抬頭看著“茂源京貨鋪”的牌匾,恍如隔世,不覺淚如雨下。這時京貨鋪的大夥計來祥笑臉迎了出來:“二小姐來啦!”見秋月滿麵淚水,心中疑惑,眼睛就往後看,問道:“彭鏢師,我們掌櫃的呢?”
“來祥叔!……”秋月叫了一聲,哽咽得說不下去。
大錘說:“你們掌櫃的事明日格我給你細說,你去給我們弄些飯菜來。”
來祥急忙去拾掇飯菜。大錘低聲對秋月說:“甭哭,這會兒不是哭的時候。”
秋月抹去淚水。他們來到鋪子後邊李茂源夫婦的住處。剛歇下身子,來祥送來了飯菜,侍立一旁。大錘說:“你去歇著吧,有事我會叫你的。”
來祥是個乖覺人,看出秋月的心情很不好,不再多言,退了出去。
遭到意外的劫難,一天幾乎啥都沒吃,大錘早就餓了。他端起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眨眼工夫,半碗飯就進了肚子。抬起頭他見秋月未動筷子,便說:“吃吧,飯又沒招惹你。”
秋月拿起筷子,胡亂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碗。盡管肚子很餓,可她沒有一點胃口。她呆呆地坐在床前,好半天,環目四顧,臥櫃上方掛著父母的合影,衝著她微笑。
“咋不吃了?”大錘說。
秋月忽然大放悲聲。大錘嚇了一跳,忙問:“你咋了?”
“爹呀!媽呀!你們讓我可咋活呀……”秋月對著父母的遺像邊哭邊數落。
大錘抬眼看著李茂源夫婦的遺像,心重重地一沉,隻覺得鼻子發酸。沒了爹媽,秋月往後的日子可咋過哩?他也沒了食欲,放下了碗,替秋月擔憂起來。他是個鏢客,幹的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勾當。李茂源這次出重金雇他保鏢,為的是全家安全,可這一趟他卻小溝裏翻了大船,讓主人夫婦丟了性命。鏢局有個不成文的行規,舍命不舍鏢,丟了鏢,就是拆房賣老婆也要還鏢。打進了渭北縣城,他就在肚裏盤算該怎樣還鏢?他這次給李家保鏢,保的是人命,而不是財物。如果是財物,那倒好說,丟失多少賠多少。現在丟的是人命,而且丟的是李掌櫃夫婦兩條人命。兩條人命值多少錢?那是無價呀!
大錘自思這回徹底砸了鍋。看著秋月痛哭流涕,他心裏更加感到愧疚不安,不住地幹揉手。他也想到,李掌櫃夫婦都不在了,當初他們訂的君子協定也沒有人知道了,秋月一個柔弱女子根本就不知道鏢局的行規,不會要他還鏢的。可他彭大錘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怎能不講信譽欺負一個柔弱女子呢。想到這裏,他把身上的銀洋全都掏出來放在了桌子。
秋月止住悲聲,訝然道:“你這是幹啥?”
大錘愧疚地說:“你爹出重金雇我保鏢,可我卻失了手,讓他和你娘丟了性命。我對不住你爹你娘,對不住你,也沒臉拿這些錢。”頓了一下,又說:“失了鏢,我還鏢。”
“還鏢?”秋月沒聽明白。
大錘解釋說:“就是賠你爹你娘的命。”
秋月一怔,說:“你賠得起嗎?”
大錘不敢看秋月淚水盈盈的眼睛,垂下頭,半晌,說:“你開個價,我現在賠不起,這輩子慢慢賠你。”
秋月又哭了起來,哭得大錘心裏貓抓似的難受。他說話都不利索了:“你……你別……別這麼哭。你要多少錢我都給。”
秋月的哭聲更大了。大錘不敢再說啥了,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急得額頭鼻尖直冒汗。
不知過了多久,秋月才止住了悲聲。大錘訥訥地說:“你歇著吧,我走咧。”抽身要走。
秋月慌忙一把拉住他:“你走哪達去?”
“我回鏢局歇息去。”
“你不能走。”
“太晚了,我也困了。我明兒再來,咱倆再說還鏢的事。”
“不,你就睡在這達。”
“這咋行。我得走。”
“你走了土匪來了咋辦?”
“這是縣城,不會有事的。”
“我爹給我說過,縣城也有土匪。我害怕……”秋月哭了起來。
大錘心軟了,他能理解,秋月剛經曆了一場生死劫,還在惡夢中,能不恐懼麼?半晌,他說:“你別哭了,我不走咧。”
秋月這才不哭了。為睡在哪裏倆人又爭執起來。大錘要睡到外邊的明間去,秋月說她害怕,一定要大錘睡在她的屋裏。大錘漲紅了臉,撓著頭說:“這咋行哩。”
秋月說:“我睡床,你睡腳地。”說著打開衣櫃,取出嶄新的被褥鋪在了腳地。
大錘不好再與她爭執,便睡在了腳地。秋月上了床,吹熄了燈。大錘閉住眼睛,竭力想入睡。盡管他又困又乏,可怎麼也無法入睡。睡不著就胡思亂想。他想想點能讓人入睡的事,可一想就想到床上的女人。他在想,床上的女人睡著了麼?他翻了一下身,故意弄出一點響動。床上沒有什麼動靜,隻有輕微的鼾聲,女人似乎睡著了。他又想,她怎麼就睡著了?難道就不怕他對她圖謀不軌麼?他的思維如奔馬騰飛起來,他想到了女人的肉體,女人的裸體他在茅屋裏已經目睹了,果然是個尤物,秀色可餐,世間少有。他感到了口渴,又感到了饑餓。他默咽了一口垂涎,想幹點啥事解解饑渴。他忽然又想到了李茂源夫婦,覺得愧對他們。理智的潮水湧了上來淹沒了心頭的原始騷動。他不能乘人之危,為所欲為。他的心湖漸漸平靜下來,困意上來了,迷糊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