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五(1 / 3)

第二章 五

大錘那天一進家門,把正在院子洗衣裳的麥草嚇了個半死。麥草聽見院門響,抬頭一看,驚呆了,嘴張得老大,卻說不出話來。

大錘問了一句:“咱娘哩?”

麥草靈醒過來,“娘喲!”叫了一聲,撒腿往娘屋裏就鑽。大錘有點莫名其妙,罵了一句:“這熊婆娘是咋了?”跟腳進了屋。大錘娘在炕上坐著,摸索著搓棉花撚子。麥草嚇得躲在娘身後,顫聲說:“娘,鬼進了屋……”

大錘娘笑道:“胡說啥哩,青天白日的哪來的鬼。”

“娘,真個有鬼……”麥草的身體也哆嗦起來。

大錘叫了聲:“娘!”

大錘娘渾身一顫,抬起無神的眼睛,疑惑地問:“是大錘?”

“娘,是我。”

“你是人是鬼?”

“娘,看你問的這話。我咋能是鬼哩,我是人,是你兒大錘。”

“大錘!我的兒呀,快過來讓娘看看!”

大錘走到娘跟前。大錘娘伸出一雙手,抖抖地摸著兒子的頭發、臉龐、鼻子,最後捏住了耳朵上的“拴馬樁”,喃喃道:“我兒回來了,我兒回來了……”淚如雨下。

大錘這才發現娘的眼睛看不見,驚叫道:“娘,你的眼睛……”

麥草這時已醒過神來,抹著淚說:“咱娘的眼睛哭瞎了……”

“娘!”大錘雙腿一軟,跪倒在娘麵前,淚水流了一臉。

“起來起來,快起來。娘沒啥事,隻要我娃回來,娘心裏就高興……”大錘娘撩起衣襟擦幹眼淚,臉上掛滿了笑紋。“那年他們說你讓土匪打死了,我就不信,跑到縣城去看,果然給你的那口棺材是空的,可就是把你盼不回來……”說著,又流出了淚。

“娘,我這不是回來了麼。”大錘替娘拭淚。

娘攥著大錘的手:“這幾年你跑到哪達去咧?咋也不捎個信,把娘想死咧。”

“那年土匪把我們包圍了,衝出來我找不著隊伍了。後來遇到了一夥杆子,拉我去入夥。幹了不到一年,我見那夥杆子匪氣太重,就跑了。我怕那夥杆子跟蹤追我,沒敢回家,跑到了山東,在一家鏢局落了腳。”

“鏢局是幹啥的?”大錘娘問。

“就是給人送個貨幹個啥的。”大錘沒敢跟娘說那是個玩命的差事,他怕嚇著娘。

“活不重吧?”

“不重。”

“那你咋瘦了?”大錘娘摸著兒子的胳膊,其實兒子的胳膊筋肉很壯實。

大錘笑道:“娘,我壯實得很,你是偏心眼。”

大錘娘也笑了。老人又把兒子細細摸了一遍,摸到兒子左眉梢時,驚問道:“這是咋了?”

大錘左眉梢有道傷疤,剛才老人摸得急,竟沒摸著,這會摸著了很是吃驚。大錘笑著說:“前年我去華山,沒留神摔了一跤,磕在了石頭上,傷好後就留下了疤。”

其實,這道疤是槍傷留下的。前年他們鏢局給一個南方珠寶商保了一趟鏢,途中遇到了一夥土匪。那夥土匪人多勢眾,蜂擁而來,誌在必得。大錘在那場戰鬥中大顯身手,一把鋼刀砍倒了七八個土匪。土匪見他武藝十分了得,不敢向前,紛紛後退。匪首急了眼,朝他開了槍。幸好他身靈似猿,躲閃得快,但眉梢還是挨了一槍,所幸隻是擦破了皮,性命無虞。此時老娘問起這傷疤,他哪能實言相告。

大錘娘輕輕撫摸著兒子的傷疤,心痛地說:“你都是大小夥了,咋還是那麼的不小心。還痛麼?”

大錘鼻子不禁一酸,眼裏有了淚花:“娘,早就不痛了。”

老人再四叮囑兒子:“往後不管幹啥都千萬要小心,再不敢毛手毛腳的了。”似乎兒子還是個沒長大的娃娃。

“娘,我會當心的……”

正說著話,忽聽門外有人喊叫:“大錘哥!大錘哥!”

大錘出屋一看,來人是鎮上賣醪糟胡十老漢的後人(兒子)雷娃。論年齡雷娃比大錘還年長兩歲,可他一進門就把大錘叫“哥”。雷娃平日裏油嘴滑舌,說話滿嘴跑火車,是出了名的諞傳客,可有個最大的優點:嘴甜臉皮厚。今兒個他進門來就把大錘叫哥,說起來有點緣故。

大錘回家時路過縣城,看到幾個警丁在毆打一個小夥。小夥抱著腦袋滿地亂滾,嘴裏“爺爺大叔”地求饒。幾個警丁不依不饒,掄起皮帶沒頭沒腦地亂抽,圍觀者有人拍手叫好,有人搖頭歎息。他本不想管這閑事,卻認出那小夥是鎮上跟他一塊玩尿泥長大的雷娃,一時按捺不住便上前嗬斥警丁不要打人。警丁們瞪眼說他牛槽出了個馬嘴,讓他少管閑事。他是個性高氣傲的主,見警丁說話不中聽,頓時來了氣,說這閑事他今兒個是管定了。警丁們說他再胡攪這渾水就連他一塊揍。他冷笑著說你們有能耐就看著揍吧。警丁們當真地動起了手,他們看出大錘不是等閑之輩,卻仗著人多,擺出一副群狼鬥虎之勢。大錘毫無懼色,又冷笑幾聲,出手還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