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四(3 / 3)

“我就瘋了!”大錘娘不管不顧,用頭往章一德身上撞。她要跟章一德拚命。

章一德的臉由青變紫,卻也拿大錘娘沒辦法,嘴裏說道:“瘋了,瘋了,狗日的真個兒瘋了。”抽身就走……

往後的日子大錘娘三天兩頭地往縣城跑,為兒子申冤叫屈。可縣衙、警察局以及保安大隊的人都不理識她,說她是瘋子。可憐大錘娘四十歲不到,卻白發叢生,一下子老了十多歲。她逢人就訴說遭受的冤屈,一時間縣城的人都知道野灘鎮有個叫大錘的小夥,讓官府冤屈成了土匪。話越傳越遠,也變了味。到後來方圓數十裏的人都知道大錘的名,竟然說大錘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土匪。這是大錘娘做夢都沒想到的。

兩月後,大錘突然被釋放了。大錘是個驢脾氣,不肯出獄,大聲嚷道:“你們憑啥抓的我?又憑啥放的我?要給我說明白!我不能糊裏糊塗坐一回牢!”

開門鎖的獄卒說:“你問我,我問誰去?讓你走你就走,當心拿事的又變了卦再把你關進去。”

大錘怒火難平,還是大聲嚷嚷,討要公道。那獄卒是個五十歲開外的好心人,提醒他說:“我看你這小夥靈醒著哩,咋不知好歹?有道是民不和官鬥,你跟誰要公道哩?警察局抓你就有抓你的理由,放你就有放你的理由。趕緊走吧,你媽和你媳婦還在屋裏等著你哩。”

大錘聽出獄卒的話中有話,放軟了聲氣,再三懇求:“大叔,你跟我透透底,這到底是咋回事?”

獄卒左右看看,見沒有人便壓低聲音說:“當初抓你,是因為有人把你告下了,說你是土匪,打劫了他家。前些日子,一夥土匪搶劫縣城一家珠寶店,被保安大隊圍住了,打死了五六個,活捉了七八個。活捉的其中一個叫大奎,耳朵上長了個拴馬樁,仔細一審,原來是這家夥搶劫了告你的那個苦主,這才知道冤枉了你。今兒個命令下來了,讓把你放了。要不是把那個叫大奎的土匪抓住,這個黑鍋你是替他背定了。算你娃運氣好,趕緊回吧。”

大錘聽完,怔了半天,咬牙切齒地罵道:“狗日的,這麼冤枉人就算完了?”

獄卒說:“不算完了,你還想咋?”

大錘說:“我要他們還我一個公道!”

獄卒說:“還你個啥公道?放了你就是給你公道了。要不放你,你能把當官的弄個啥?我看幾天牢飯把你給吃出毛病來咧,沒事了還想找出點事來。聽人勸,吃飽飯。聽我一句勸,趕緊回家吧。”

大錘自思老獄卒的話有幾分道理,隻好打碎牙往肚裏咽,忍氣吞聲地走人。

回到家,母子抱頭大哭,麥草也在一旁直抹眼淚。大錘娘泣聲問兒子咋出的獄。大錘把老獄卒的話給娘說了一遍,隨即抹幹眼淚,恨聲說道:“狗日的這麼冤枉我,我不能便宜了他們!”

看到兒子平安歸來,大錘娘心平氣和了,垂淚道:“別說傻話了,那個獄卒說得對,民鬥不過官。經曆了這場事,我把世事也看明白了,這個世道就沒有公道,就是有公道也沒處去講,誰叫咱是草民呢。咱就打碎牙往肚裏咽吧。你平安回來了就好……”

大錘怒氣難消地說:“娘,我咽不下這口窩囊氣呀!”

大錘還想說啥,被娘攔住了。大錘娘抹著淚水說:“聽娘的話,咱窮家小戶折騰不起,娘不想過擔驚受怕的日子。”

大錘不敢看娘的淚眼,可心中怒氣實在難平。麥草在一旁含淚說:“你就聽娘的話吧,別再讓娘擔驚受怕了。”

大錘不吭聲,隻把牙咬得咯嘣響。

“大錘,娘求你了……”大錘娘的眼窩裏又湧出了成串的淚珠,她知道兒子的脾氣,怕惹出禍事來。

大錘的心一下子軟了:“娘,你別這樣,我聽你的話……”說著淚水泉湧。

“娘知道我娃肚裏憋屈,娘也憋屈嗬!可這個世道容不得咱草民百姓說話呀……娃呀,忍字頭上一把刀,咱就咬牙忍了吧。你要心裏憋屈難受,就在娘跟前哭上一場吧……”

“娘!……”大錘哭出了聲。

“大錘!……” 大錘娘抱住了兒子,淚如雨下。

母子倆抱頭大哭,麥草也在一旁淚水泫然。

良久,大錘娘抹去淚水,說道:“我想給你和麥草把房圓了……娘想趕在閉眼前抱上孫子,到了九泉之下也好給你爹有個交代。”

大錘拭幹淚水說:“我聽娘的。”

家裏窮,大錘娘隻辦了兩桌酒席,一桌招待近族的幾個長輩,一桌招待幾個至親的親戚,又放了一掛鞭炮,草草地給大錘和麥草圓了房。

大錘娘隻想著忍一忍,過了這一劫就能過上好日子。可老天並不垂憐他們。時隔不久,縣上派下壯丁,有大錘的名字。原本兩丁抽一,大錘是獨生子,不該去當兵。可名單上偏偏就有他的名字,不知問題出在了哪裏?娘和麥草離不開大錘,大錘也丟不下娘和新婚媳婦。可保安大隊那夥團丁哪管他們誰丟不下誰,名單上有誰就抓誰,大錘便被抓了壯丁。還好,大錘沒有走遠,在縣保安大隊當了團丁。

大錘生來尚武,當了團丁如魚得水,整天舞刀弄槍幹得很歡實,打起仗來悍不畏死,衝在最前頭,一年後就當上了小隊長。不幸的是,一次保安大隊去北山剿匪,被土匪包圍了。部隊衝出包圍清點人數,少了大錘等二十幾個團丁,十有八九是沒命了。大隊長便往上報了陣亡名單,又通知了家屬。噩耗傳到大錘家,大錘娘叫了聲:“我的兒呀!”身子往後一仰,昏了過去。麥草見狀,大放悲聲。鄰裏鄉親聞聲趕了過來,七手八腳撫胸的撫胸,掐人中的掐人中,總算把大錘娘救醒。

大錘娘醒後,說啥也要去看看兒子一眼。麥草攙扶著婆母到了保安大隊,操場上一排溜放著二十幾口棺材,屬於大錘的那口棺材卻是空的。原來剿匪戰鬥結束後,保安大隊清理戰場,把陣亡團丁的屍體搬運回來,唯獨沒有大錘,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頭兒思之再三,為了給上峰和家屬都有個交代,就把大錘列入了陣亡名單,賞了他一口棺材。

大錘娘不相信兒子會死,可左盼右盼卻不見兒子回來。大錘娘寡婦抓養兒子一場空,悲哀之情難以言表,天天傷心流淚,竟然把一雙眼睛哭瞎了。

誰都沒想到六年後大錘突然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