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四海無人(2)(2 / 3)

周駝子自豪道:“國之大事,在戎在祀。其實打仗也好,祭祀也罷,基石就是糧草。糧倉是真正的要地。有我們不奇怪,沒我們才奇怪。實話說吧,十三衙門的人遍布每個地方,所有軍機大臣、要塞樞紐都有我們的人。無論習文練武,有點本事的人我們都監視,比如你那個朋友阮如梅,他的好日子就不多了——當然本朝管得嚴,我們還不算特強勢。若在前朝,我們的頭就是九千歲。”

林山石望著木頭癡,心若死灰,隻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總覺得這個人的得意揚揚裏透著陰險與猥瑣,一絲一毫都不想再去理他。

周駝子拍拍身上的灰塵,突然一臉嚴肅道:“聖旨到!林山石接旨!”

林山石抱著木頭癡,坐在地上沒起來。

周駝子咳嗽兩聲,拉長聲音道:“聖旨到!林山石接旨!”

林山石還是沒動。

周駝子道:“林大俠。人死不能複生,我會透過我的線,封木頭癡兄弟一個‘忠烈勇士’的名號。大事要緊,你該跪著接旨了。”

林山石橫了一眼道:“抱著孩子不方便下跪,有話就說。”

周駝子一愣,盯著林山石很久,還是念到:“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教頭林山石精忠勇武,護糧有功。又曾救鑲藍旗數人於水火,身在淪陷之區而不失氣節,有蘇武之浩然之風。特抬為正黃旗,賞六品宣撫使司僉事。特令輔佐十三衙門門千總周愛漢,速速焚毀古一糧倉餘糧,以免落入寇手。並速北上,功成必賞。欽此!”

林山石心中暗怒:燒糧倉,開什麼玩笑,那木頭癡不是白死了嗎?

周駝子咂舌道:“正六品,跟我同一個品級了。林大人你是一步登天啊。”

林山石冷笑道:“放屁。”

周駝子也冷笑一聲:“別胃口太大,這官不小了。我從七品的把總到今日的門千總,爬了十二年——這已經算是年輕有為、小心謹慎了。你也看到了,兄弟在糧倉潛藏得多好。”

林山石點點頭道:“六品有很多好處,隻要不站錯隊,個個錦衣玉食。我不是說你放屁,是說聖旨放屁。燒掉糧倉,那挨餓的百姓怎麼辦?”

周駝子臉色鐵青,顫抖著道:“你說——說什麼?你敢說皇——皇上放屁!你大逆不道。”

林山石放下木頭癡,隨口淡淡地道:“周大人不該叫周愛漢啊,叫周愛滿才對。燒糧倉沒有可能,那追封的什麼勇士,也不用了。”

周駝子拿出一塊打火石來:“林山石你可想清楚,為了萬歲爺,為了自己的前程,我周駝子可什麼都做得出來。”

林山石平靜道:“你先出手吧。這次你不用讓我了,我也不會讓你。恭喜你作為一個武者,可以不看人臉色打一場了。”

周駝子突然扔出兩隻回旋鏢,林山堪堪躲過,周駝子便近身過來。

周駝子滑,林山石狠。千招之後,周駝子咽喉才終於被林山石掌根切中,躺在了地上。林山石也中了幾掌,吐出一口淤血。心想:若不是在江西打了一仗,悟出自己的拳理,我斷不是此人對手。此等功夫,卻此等諂媚,真為他師父遺憾。

林山石看了一眼周駝子的屍首,隻有武者才明白武者的分量。此等強悍的八卦拳,要吃多少的苦才能換來?揚揚手讓饑民把他和幾個耿王派來的黑衣人埋了,又親自在周駝子身後的石頭上刻了幾個字:正六品周愛漢之墓。想了想後,又按照糧倉時聽到的官場規矩加了一行字:正六品周愛漢之墓,享受從五品俸祿。林山石心道:高手,這樣你該滿足了吧。

林山石抱著木頭癡的屍體,輕輕的撫摸著。當年磕頭苦求練武、無錢交束修被師娘白眼、練武時的愚笨可笑、師父落難時的不離不棄、守衛糧倉的義無反顧、晚上的打鼾……一幕幕浮現起來,都似昨日一般。林山石終於放聲痛哭出聲來。

饑民走上前,似乎不怎麼在意木頭癡的死去,隻是竊竊地道:“大俠,可以進去取糧嗎?”

又一日,結拜兄弟白欒走上關卡。

白欒一臉怒氣道:“林兄,你不夠義氣!這麼多糧食都不交給天地會,會裏好多弟兄都在餓肚子啊。”

林山石倚著關卡道:“你也是來要糧倉的吧。那就別廢話了。拔劍吧。”

白欒換了笑臉道:“兄弟一定要這樣嗎?你知不知前線十分緊張,我們漢軍打得很苦。由於缺糧,打了幾個敗戰了,你就沒有點氣節嗎?而且耿精忠正在挑選頂級高手,可能是吳三桂帳下新來的萬人敵賴天德,說實話,天地會無人是他的對手。我們萬大龍頭在吳三桂前保你,才派我來想想辦法,看能否免動幹戈;我還聽說,清廷對你也很不滿意,既不喜歡你私分糧食,又怕你守不住糧倉,也會派大內高手過來刺殺你。我看你是凶多吉少,好在你是天地會的人,若是交出……”

林山石虎目圓睜:“拔劍!”

白欒打了一個寒戰,道:“君子劍之所以叫君子劍,就是因為從不對著兄弟拔劍。再說白某是軍師,早已不幹這打打殺殺的活。”白欒拿出羽毛扇揮了揮。“林兄你往右前看看。如今做大事的,要靠腦子。”

林山石站起一眺,卻看見陳近南等幾個天地會的兄弟,押著一個女人站在懸崖上,竟是自己的婆姨袁氏。陳近南麵有愧色,但其他的兄弟卻嬉笑著盯著袁氏的胸看。

林山石怒道:“江湖規矩,禍不及妻兒。你這樣做,不怕遺笑天下嗎?”

白欒道:“林兄,這糧是軍糧,截軍糧就談不上江湖規矩了,戰場從不把人當人。你該是知道的。”

林山石哈哈笑道:“實話同你講吧。這女人我早就不想要了。這是我休掉了的婆姨。”

白欒道:“知道。我看見了休書。”

林山石道:“那你還帶來幹什麼?”

白欒道:“但我不信。你當我是稚子小兒嗎?我們走私鹽時,從來都先寫一封休書。等這一單沒事了,才把休書撕掉。這叫不連累家人,你這一手是關公麵前耍大刀。”

林山石咬咬牙道:“你想怎麼樣?”

白欒道:“很簡單,關卡換婆姨。很公平。”

林山石咬牙切齒。一邊是自己的婆姨,一邊是數萬百姓的生死。這種權衡,十分痛苦。

白欒道:“數三聲。若不行,你這婆姨可就沒了。林山石,這可是與你同患難的女人啊。一、二、三。”白欒就要揮手。林山石道:“慢!我換了!”

白欒笑得很甜:“這才叫兄弟嘛。你當兄弟這麼好做?”

林山石慢慢向關卡外走著,一邊挪動,一邊怒罵道:“你這算什麼兄弟?你這叫賺兄弟!”

白欒道:“這就叫智謀,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也該看過《水滸》吧,多少兄弟也都是吳用賺來的。”

林山石語塞,若智謀和卑鄙同義,要智謀何用?就要踏出關卡,猛地看見了木頭癡在關卡前搭的篷子,兩腳如釘子般怔住了。

白欒見隻差一步,怕他後悔,趕忙將林山石往前一拉。林山石練武成癡,無意間便出手反擊。遠處天地會的人見這邊打起來了,趕忙把袁氏往懸崖下一推。林山石遠遠看見,袁氏本來是條線,然後隻剩下一個白點,然後就不見了——陳近南走在懸崖處彎著腰,好似查看死還是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