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師府裏耿聚忠正在跟繁神侯顏雨秋下棋。門童報:“納蘭大公子求見。”
耿聚忠道:“繁神侯,你看,說曹操,曹操就到了。”心想:這孩子不會真看上釵兒了吧,耿家和納蘭家是世交,釵兒又時不時往他們家園子裏跑。貴族間彼此通婚的也就這麼幾家,若如此,倒也可以認真考慮考慮。福建那邊久無消息,若能得納蘭家相助,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至少芷彤和釵兒也多個照應。
納蘭性德走上去道:“給耿世叔請安,給繁神侯請安。耿世叔,小侄……小侄有個不情之請。”
耿聚忠道:“先坐一坐吧。喝杯酸梅湯,你彤姨就很喜歡喝這味兒。”
納蘭性德聽到彤姨這個名字,心裏一顫,道:“不了,小侄是專程來求婚的。”
耿聚忠一愣,這人怎麼比我還不守禮法。哪有自個衝進門來求婚的?當下也有幾分欣賞,打笑道:“釵兒還小。暫時不想嫁人——若要嫁,也不一定是你啊。你家不是還有幾個弟弟嗎?”
顏雨秋笑了起來。婚姻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滿清入關這麼久,公子們還是如此蠻夷?這就是剛才耿聚忠所說的才情學問都不錯的納蘭公子?完全就是茹毛飲血。
納蘭性德跪了下去,一本正經地道:“小侄想求的不是令千金——是世叔的側福晉林姑娘。”
耿聚忠一拍凳子,眼睛睜得老大。
顏雨秋含著一股茶,吐出去幾米遠。
耿聚忠落拓不羈之輩,聞言也渾身打顫。一揮手把棋子打得滿地都是,道:“來——來人,給老子把這混賬東西打出去!”顏雨秋嘴巴還沒有閉上來,隻覺得長江倒流、白日變黑,數十年天經地義的信條刹那間奔潰了。
顏雨秋站起,抹了抹汗道:“太師,這個……這個……府上有事。老夫就先告辭了。”
耿聚忠訥訥地道:“好,今日之事,還望繁神侯不要外傳。”
顏雨秋道:“放心,放心。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告辭。”
第二日,納蘭性德搶太師姨太的笑話,就震動了整個京城。納蘭明珠氣得三天未上朝,險些把納蘭性德滅了,罵道:“天下無能第一,世上不孝無雙。”
耿聚忠回到房內,問林芷彤道:“這個憊懶東西,害得自己父親不敢上朝,害得我今日被同僚不停地安慰,連皇上都笑了一遍。這納蘭也沒去過福建吧,他同你見過幾次?”
林芷彤哈哈笑道:“這還真是個癡人。我同他說話沒超過三句,見麵也就一次,還是被你家釵兒扯過去吃螃蟹的。也不知道他中了什麼邪,聽說中邪的人,需要找個道士,拿把木劍做兩天法,或者在房內弄個尿盆。”
耿聚忠興奮地道:“就該弄個尿盆潑他——說不定你們真是前世約好了的,佛講人有三世,好多東西都是宿緣,否則真沒辦法理會。”
林芷彤道:“有什麼不好理會的。這人就是一個書呆子唄,我才不要這種書呆子了。”
耿聚忠道:“你還真說對了,他還真是天底下一號書呆子,別看他年紀這麼小,他的詩詞隻怕是大清第一人。這種人,本就是奇怪。你看你隻和他見過一麵,在他腦海裏就已經是前世今生,千千萬劫了。你隻跟他說了三句話,他可能就寫成幾十萬字的書。”
林芷彤拍掌道:“最好寫成武俠味道的書,讓阮先生天天講。官當得再大都會死的,隻有變成戲,幾百年後還有人看。”
耿聚忠飲了一口酒,冷著臉道:“你好似挺開心啊?”
林芷彤道:“當然開心,釵兒還勸我開導一下你,說遇上這事誰家漢子都難過。我就奇怪了,這有什麼難過的啊,難道你的女人沒人喜歡你才開心嗎?”
耿聚忠一愣,也笑了:“我以為這天下不喜歡講理的名士,自己也能排上號了。沒料還碰上你們這兩個活寶。你這話也真新鮮,有點像西洋來的傳教士湯若望的話,若繁神侯聽了,必然氣得胡子都起來了。”
林芷彤嫵媚道:“別談別人了——練臥虎功嗎?”
耿聚忠翻身上馬。
納蘭府上,納蘭明珠把納蘭性德打了個七魂出竅,逼得家裏的老太太求情才放手。
聽說納蘭性德被打得狠了,釵兒托著藥丸去納蘭府裏看望,看著那傷口便哭了。納蘭性德心想:我才挨頓打,就這麼多女孩子心疼。這打也值了,隻不知道,那苦命的林姑娘心疼不疼。若她也心疼,死了也值了。他望著外邊的連綿不斷的雨道:“枕函香,花徑漏。依約相逢,絮語黃昏後。時節薄寒人病酒,鏟地梨花,徹夜東風瘦……”
第二日,林芷彤正跟著釋可喜練少林指法。說來也怪,林芷彤練武當派紫霄影形,如有神助,隻幾日便像模像樣。可練習這少林功夫,卻死活不上路。釋可喜道:“這少林功夫講的是千錘百煉。這伏魔指必須在鐵砂裏插上萬次,才算入門。夫人已很努力,但不知為何,見效緩慢。”
林芷彤看著自己中指,道:“是不是運氣不對?”
釋可喜道:“末將已經講了很多次了,但側福晉總是按以前白鶴拳的法子吞吐,這一時糾正不過來,恐怕沒有緣分。”
林芷彤努起嘴道:“你是說我笨嘍?”
釋可喜道:“末將不敢。”
林芷彤道:“心裏想的不敢說,那叫虛偽。你是很虛偽嗎?”
釋可喜抓了抓剛長出不久的頭發道:“可能在武學上不夠聰明——當年小僧運氣隻學了兩日。”
話音未落,林芷彤坐在地上哭了起來,嚇得釋可喜忙單膝跪下道:“末將該死,末將頂撞了側福晉,求側福晉責罰。”
林芷彤哭得更厲害了:“我練功時撒個嬌都不行啊?我以前在漳州就是不高興便哭的,還抓師兄的麵團。你們中間也就賴師父像個師父,其他的這樣怕我,還有什麼意思?你這麼高的功夫,跪來跪去的,功夫再高又有何用?”
釋可喜想了半天,道:“這是規矩!末將還隻是個參領。等末將帶兵打幾個勝戰,做了大將軍,才能跟夫人平起平坐。”
林芷彤道:“這麼多規矩你不煩嗎?”
釋可喜道:“比起少林寺,這兒的規矩已經少很多了,都可以吃肉了——我很知足。”
林芷彤道:“少林寺中你功夫最高嗎?”
釋可喜道:“功夫哪有什麼最高——這是外行話。隻是末將在北少林或許能進前五,或許不行。高手比武就在一念之間,要看運氣。就算碰到低手,誰也保不準一時大意,被打中哪個要害糊裏糊塗就掛了。所以兵者,凶也。末將在年青一代裏倒算是翹楚,師父屬於無字輩僧人,再上麵還有兩個清字輩的高僧,他們的功夫想來是極高的,但老實說,也不一定。”
林芷彤最喜歡聽武林掌故,便問:“是北少林厲害,還是南少林厲害?”
釋可喜道:“當然是北少林,本來南少林隻是嵩山下院,主持必須北少林派遣。但那兒有個清寂大師,是公認的少林第一高手。伏魔指、靈蛇掌、般若心拳、形意把都練到了出神入化,醫術更是通神。可惜一味念經,采藥,都不教拳了。太可惜了。”
林芷彤道:“真是太可惜了。”
正說著,隻見張管家行色衝衝走了過來,道:“側福晉,快回閨房更衣,馬車已經備好,要出去了。”
林芷彤道:“不是跟你說了嗎?練武的時候,你不準進來。什麼應酬也都推了,這是你耿爺答應了的。”說完後,繼續對著木人樁練指法。
張管家慌忙跪下道:“這次恐怕不行,側福晉,若是普通人我自然不敢壞了夫人的雅興。但這次是宮裏來了人,貴妃赫舍裏氏在後宮中宴請您這個老鄉,估計皇帝也想見您。這可不能失了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