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彤一向對自己的悟性特別自信,連忙點頭。
釋可喜道:“少林功夫沒有捷徑,全部靠千錘百煉,循序漸進。這伏魔指確實無法速成,而且必須受很多苦。想來末將終究要去沙場,不可能在太師府裏常待。我看夫人的標月指也是中指指尖發力,我就幫側福晉改進下指法好了。”
梨花槍,桃花馬,凜凜威風有女將。
那日起,賴天德每日清晨前來兩個時辰,教夫人十二連肘。賴天德要求甚嚴,逼促不歇,林芷彤天資聰慧,苦練不休。隻六日就將肘法學得如從小練就的一般,揮灑起來,水潑不進。賴天德再教她近身方法,林芷彤居然能舉一反三,跟白鶴步伐結合。賴天德訝道:“你以前是否去過暹羅一代,練過它們的暹羅硬拳?隻有那兒的武師最擅長使肘。”
林芷彤道:“暹羅在哪兒,那兒也有八極拳?”賴天德就默不作聲,坐在一旁抽一袋煙,心想:孔子道,得天下英才以教之,一樂也,估計也就這種感覺吧。這個女娃是真心喜歡功夫的,天賦又好,隻是可惜了,是個女的,還是漢奸的妻妾,否則收做弟子又如何?
教到第十日,賴天德就要告辭,林芷彤挽留不住,連忙回房內抓了大把銀票當束修。賴天德撫了撫她的頭發,沒要銀子,不置一詞地飄然而去。
林芷彤心道:這賴師傅該有自己的故事,或許還有極大的冤屈,老見到他悶悶的抽煙,卻也不知如何排解。他明知我是當朝太師的唯一的婆姨,竟無一言諂媚,無一事相托,這是個太自尊的男人了。他的身上有種叫風骨的東西,不像個清朝的武師,倒讓人想起傳說中那個逝去的武林。
林芷彤走在夕陽中,一群侍衛遠遠地跪了下去,其中有幾個功夫也不錯。林芷彤覺得,這兒的男人實在跪得太多了。
接下來,尤可遊過來傳授紫霄影形。林芷彤一向喜歡輕功,這會兒更是如魚得水。八十一招精妙絕倫的閃轉騰挪,隻用五日便學完了一遍。尤可遊遞來毛巾歎道:“側福晉實在冰雪聰明。貧道在武當數十年,從無一人這般神速。隻不過此功夫,會其形容易,會起神就難了。弄個架子容易,打起來會用,可能就一輩子都不行了。道家功夫討厭就在這兒,玄之又玄,百妙之門。貧道也隻能教你口訣,真正精妙之處是師父教不了的。”
尤可遊把口訣一念,真如天書一般。尤可遊再把自己懂的身法配合著招式一招一式使出來。林芷彤跟著練,剛開始皺著眉頭,漸漸有了些笑容,突然一個刹那,本來還模模糊糊的口訣,在林芷彤的心中竟然自己連成汪洋一片了。林芷彤坐在地上狂笑,把尤可遊嚇壞了,道:“側福晉?側福晉?您是怎麼了,莫非走火入魔了?”
林芷彤跺著腳道:“這口訣我懂了,和我有一日帶阿黃吃草時,心裏胡思亂想的一模一樣。一直想不清的幾個點,也都回答了,我能不高興嗎?”
尤可遊擦了把汗,心裏道:你是側福晉,自然可以胡說八道了,若真是武當弟子早就一拂塵打過去了。就算天縱奇才,也沒有這麼快領悟如此深奧功法的道理。
林芷彤站起身來,道:“我打一遍試試。看錯了沒有,該是沒錯的。若是錯了,剛才想時不會那麼通暢。”說完後,兩隻腳輕輕地劃起圈,突然如陀螺般轉了起來,緊跟著,整個身子忽前忽後,飄忽若仙,休迅飛鳧,羅襪生塵,真如魅影般幻動起來。
林芷彤停下來道:“是這樣嗎?”
尤可遊張大了嘴巴,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
林芷彤道:“你攻幾招試試。我看看躲不躲得過。”
尤可遊道了聲:“得罪。”連續往前攻了七招,都被小姑娘用新學的身法躲過,那步子竟無一不是恰到好處。尤可遊有些惱怒,運起十成功力,使出一招回身八卦掌。招未到,便後悔了。這一招打下去,縱使練了鐵布衫的少林高手,也得傷筋動骨。如何敢用在嬌滴滴的側福晉身上?
林芷彤驚叫了聲,居然不退反進,一招紫霄飛霜,如閃電一般晃進了尤可遊半步遠的地方,此處拳腳都使不上力氣,林芷彤便自然揮出八極拳裏的連肘,兩肘堪堪打在道長鼻梁上。尤可遊隻覺得火冒金星,眼前的樹木都變了顏色,頓時昏死在地上。
半個時辰後,林芷彤扶起尤可遊道:“尤師傅,好一些了沒有。剛才您不該讓我的。若不是你忽然收力,我就算用上紫霄影形,也頂多剛好避開。”
尤可遊一聲長歎,麵如死灰,想想自己以武當高手的身份,半百年紀敗在豆蔻年華的女孩手中,實在是連死的心都有了,心灰意冷道:“罷了,罷了。這口訣還有一段,本來還想藏著一些的,一會兒全教給你吧。修道之人不能逆天而行,這紫霄影形本就是你的功夫,我隻是幫著武當派暫存了幾十年,該交給它的主人了。”
林芷彤喜道:“我也覺得該還有一段的,否則,太容易了些。”
尤可遊鼻子一酸,又流起鼻血來。
原來這道家功夫,強調的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運先天之氣,靠本能靜覺,進退自如,動若不動,方是武當、點蒼、嶗山等道派輕功的最難練的地方。自然二字談何容易?練紫霄影形,先得把心完全放鬆,單此一點就難倒了無數聰明人。練武之人多半不是為了前程,就是為了複仇,欲壑填胸就偏執了。而林芷彤練武隻為了練武,不經意間暗合了道家無為無不為的真諦。一旦有人指點,就真如捅破一張紙般容易。紫霄影形還要求物我兩忘,逍遙輕喜。這八個字更是拳諺裏出了名的知易行難。那會家子哪是練出來的啊,幾乎都是被師父打出來的。自然對功夫也多半愛恨交織。如何輕喜得起來?越是天賦好的弟子,年幼時往往被師父摧殘得越狠,每招每式不敢差雷池半步,又如何逍遙得起來?偏偏這個林芷彤,練武從未受過苦。林山石雖用心教她功夫,卻就這一個寶貝閨女,又何曾責罰過。逍遙輕喜根本不用去練,那就是她的一部分。即使她打錯拳法,亂創了個新招,又或者胡思亂想些拳理,也統統一笑而過了。這無形中讓林芷彤沒有任何束縛與成見,幾乎能融入新的武學體係,並從不擔心責罰,也不糾結於對錯,這一種遊戲似的心態,倒已離老莊“物我兩忘”之境不遠矣。
尤可遊把所有口訣背了出來,見林芷彤又開始微笑,略帶誇張道:“側福晉,貧道算知道什麼叫天潢貴胄了。有些東西就是娘胎帶來的,不服不行。可惜你不在江湖,否則假以時日,你必是開宗立派的角色——這門紫霄影形可配合所有拳法使用,這麼好的功夫可從未有外派弟子學過啊。貧道想給兩個侄子辦京城戶籍的事,還望側福晉叫太師多用點心啊。”
林芷彤正想得入迷,聞言道:“啊,你說什麼?”
回到房內,林芷彤繼續迷糊著。她太愛這種新功夫了,就自個沉浸在武學的天地裏,尤道長傳授的最後一段口訣,有幾句怎麼也想不明白,便日以繼夜地琢磨,有時還自言自語,神神叨叨的。丫鬟們雖知道這個側福晉不拘一格,也被她動不動飛到樹上發半天呆嚇得不輕。有一日半夜裏,還把耿聚忠從床上踢了下來。
京城沒有秘密,太師府側福晉不尋常的舉動傳遍了京城名流圈。消息傳到納蘭府。納蘭性德趴在枕頭上大哭了一頓,覺得肯定是耿聚忠做了什麼事情讓林姑娘如此傷心,連林姑娘這般文雅風流的女孩都傷害,那就根本就不是人。據說這林姑娘老在樹上發呆,這是在悼花,還是在傷月?
在府上忍了幾日,越想越覺得自己該去救救林姑娘。林姑娘從江南來到此處,此等妙人卻心甘情願做個側福晉,可見定是家道中落。在這勢利之地,舉目無親,見花流淚,豈不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我不去救她還有誰敢救,想那耿三叔名士風範,也定不至於為難自己。於是喝了幾瓶馬奶酒,就衝進了太師府內。若說這林芷彤是個武癡子,這納蘭性德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文傻子。這也算前世的孽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