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舉一反三(2)(2 / 3)

福建漳州,雨過天晴。

肥豬康跪在林山石前麵道:“師父,我真不是個人。您對我恩重如山,被抓時,我幾次想去劫獄。但爹娘總是攔著,故意在我的腿上倒開水——自己也確實懦弱,沒想到師父會被冤,也沒想到官府會放人——總之,我對不起師父。”

袁氏冷笑一聲,溫柔地端了一碗麵放在木頭癡的桌子上。

林山石望著肥豬康抬來的八仙桌道:“這事不怪你,誰也怪不得。人不順時,要記得,沒人幫是本分,有人幫是人情。為師已經欠了一大堆人情了,少欠一兩個也是好事。你也沒有錯,一般的人家提到官府就怕了?隻是這八仙桌你抬回去吧。我們師徒緣分盡了。”

木頭癡想給大師兄求個情,被師娘使了個眼色製止。

肥豬康哭泣著,舉起八仙桌往外邊走去。

袁氏道:“當家的,這古一糧倉的活計還行吧?”

木頭癡興奮道:“師娘,可好哩。我跟師父一到糧倉,省布政司帶著糧倉的計吏就迎了上來。我師父剛要行禮,就被布政司大人擋住了,說不敢受少林宗師、太師丈人的大禮。隻肯兄弟相稱,還道整個糧倉就交給師父看管了。四十多個糧倉護衛齊齊跪在地上,叫林總教頭好,木副教頭好。”

袁氏笑道:“哦?我們家木頭癡都當了副教頭了?”

木頭癡很不好意思,紅著臉低著頭吃麵。

林山石尷尬道:“也不知是誰在外邊瘋傳,說我是少林宗師,這說出去不被武林中人笑話嗎?阮先生也真是的,既然人已經出來了,就不要再每天三場戲的胡吹了。什麼林山石三打倭寇。我出生時倭寇已經被滅了幾十年了,我連東瀛人都沒見過,怎麼打?”

袁氏敲了一下林山石的頭,道:“老爺子,你該高興才是。你終於在江湖上成名了!什麼三打倭寇,那已經是上個月的戲碼了。現在流行的少林宗師惡鬥獄卒。說你在監獄裏大罵獄官,吐獄卒口水,被嚴刑逼供,筷子夾手指也不叫一聲痛的硬漢故事。”

林山石呆呆地望了望天空,眉頭就皺了起來。他努力回憶,也記不起什麼時候自己這麼厲害過。

外邊又傳來了敲門聲,木頭癡道:“師父,又是一批來拜師的,收不收?”

林山石道:“先靜一靜吧。為師還有些事沒想明白。”

袁氏道:“爺,黎知府第三次下請帖了,說這次是受範總督之命請你鳳凰樓品茶。靖南王長史官又托人送來一些綢緞,說知道林大師不願收親家府上的錢,就扯點綢緞做幾身衣裳。我原本也不想接的,但這長史官不比別人。當時你還在裏麵時,就是他幫我們娘兒倆銷了通緝。”

林山石抓著短發,道:“明兒去一趟吧。在別人的地界上,好歹女兒現在也是官夫人,免得她難做。另外,也讓阮先生別編了,搞得朝廷沒了麵子,又不知會惹出什麼事來。哎,老婆子,我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名利真看得淡了,現在隻想守著白鶴拳過點安逸的日子。”

袁氏道:“你就是太謙讓了。你那個少林十大高手的牌子又不是假的,早點說出來,朝廷可能早就放了你。這年頭,隻要是人都欺軟怕硬,都隻想撈錢不想攤麻煩。”

第二天,林山石走上鳳凰樓時,黎知府和周通判已經迎候在那裏,周通判衝過來摟著他,就如失散多年的兄弟。茶自然是最好的雲霧綠,甜點也非常精致,但林山石很不適應這種場合,總覺得很拘束。好在知府也似沒有什麼正事,是專程來找他聊天的,天南地北扯好幾個笑話,又說了些為官的不容易,還望林兄體諒雲雲。見林山石呆呆地笑著,覺得該談的都談到了,彼此對一下眼神,就以公務纏身為由告辭。臨行時硬塞了幾包茶葉給他,這東西價格不貴也不菲,重要的是還真不好推脫。至於抓他放他之事,一個時辰裏隻字未提,宛若從沒有發生一般。

周通判摟著林山石道:“林公,你那個徒弟徐精不錯,我要升他為捕頭。感謝少林宗師為朝廷培養了個人才啊。”林山石接也不好,不接也不好,想起徐精這猴子,就覺得心裏很不舒服,又覺得師徒一場沒必要壞人前途,隻訕訕地笑著。周通判拍者胸口道:“你放心,一定提拔。”

見林山石遠走,周通判走回鳳凰樓,道:“黎大人,範總督也太重視這個人了吧,我怎麼看也覺得這武夫沒啥本事。雖然他的女兒做了側福晉,但是畢竟在十三衙門掛了號。而且就在這十幾天裏,廣東、福建、台灣十餘起暴動,都與天地會有關。我覺得按照大清律,跟此人走得近還是有風險。”

黎知府冷笑道:“大清律,誰管得著這個東西?你記住,當官的沒有犯律的時候,隻有押錯寶或抱錯大腿的時候;老百姓也沒有犯律的時候,隻有錢不夠多或關係不夠硬的時候。我不管太師府還是天地會,也不管十三衙門還是靖南王府,我隻管四處燒香,讓他們都不恨我,自然也都不會動我。否則古往今來幾個官員能經得住被人盯著找麻煩?隻要這兩年藩王之亂不到福建來,我就回揚州園林,找齊女奴,做個黎家大院。關起門來我就是神仙。這凡塵中事,豈是我們小官員操心得來的。”

周通判豎著大拇指道:“大人英明。”

黎知府斜著眼睛道:“交代你做的事怎麼樣了?”

周通判道:“回大人,那個劫獄的天地會徒,已經給他治好傷,走之前我故意給留了逃跑的鑰匙,想他該是知道的;靖南王想修繕於山九仙觀,已經從戶部特批了專款;範總督那兒今年端午的節敬,比往年多給了一千兩銀子;十三衙門錢公公那,已經送去了幾個懂事的奴婢,供公公對食;貴妃赫舍裏氏喜歡福建的龍眼,已快馬送進京去了;這古一糧倉的‘火耗’,也交代了送林山石一份;同知大人在縣城,已經出了車禍……”

黎知府打斷道:“本官不是問這些事。”

周通判道:“哦,已經在女監裏找出二十多年輕貌美的姑娘,柳如煙正抓緊調教。大人放心,保管在你那揚州黎家大院內,有足夠聽話的女奴享用。”

黎知府咽了口口水,道:“嗯——我們當官的不能隻顧自己,還是要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下麵縣的水庫也修一修,要是黎民吃不飽肚子,我們孔子門生心存不忍啊。”周通判點頭稱是,心道:滾你娘的球。

林山石和阮如梅坐在酒桌上,一壺米酒,一盤花生米,四個油餅,覺得這才叫生活。林山石道:“先生救了我,又害苦了我,這盛名壓得我好累。”

阮如梅道:“盛名什麼,本來就是我們吹出來的,你覺得累是因為你還沒看透,沒放下。你也不要覺得不好意思,就當撿了個錢包,就拿著。好歹你算是個有真功夫的。我見的世麵多了,那些當世大俠,其實大半還不如你。不少都花著銀子找我們編故事哩。”

林山石道:“還有此事?我的故事還是停了吧。林某無能,但不願做個騙子,再編下去都實在沒譜了。”

阮如梅道:“沒譜才正好顯出老夫的本事——說書的事你不懂,不假還有誰看?明兒最後一場,劇本都寫好了,不講太浪費。”

林山石喝了一口酒笑道:“不會又是打東瀛人吧。還一人打敗九大忍者——真不知道你們這群人的腦子是怎樣長的。”

阮如梅道:“這次不打倭寇,講的是林山石勇鬥荷蘭鬼畜,跟著鄭王爺手下大將萬雲龍,在海船上勇鬥西洋武士、收複海島失土的故事。”

林山石:“前明國王爺?還是算了吧——我聽著都膽戰心驚。”

阮如梅哈哈大笑道:“如今你是當朝一品的丈人,在這小小的漳州城裏,不用這麼膽戰心驚。說實話你女婿不倒,靖南王不倒,就算犯點忌諱這小地方誰又能拿你怎麼樣?若是你女婿倒了,耿家倒了,你當你小心謹慎就沒人找你麻煩了?實話同你講吧,這出新戲是你朋友花了大價錢請我做的,我已經收了訂金了,不講是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