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舉一反三(2)(1 / 3)

十二、舉一反三(2)

第二日清晨,耿聚忠果然告辭,耿精忠也不多留。吃過午飯,耿聚忠在後院象園橋上路,耿精忠已和手下大將曾養性、白顯忠、馬九玉前來送行,都督範承謨也帶著人趕來。隻是說話間,珠寶玉器、人參血燕就堆滿了賴三公的馬車。

耿精忠端酒相送,耿聚忠卻舉起一杯茶,悄悄對耿精忠道:“大哥,此去經年,不知會在何處相逢,但願不會天人永隔。這富貴貧賤,地域人間,天下風雲往往在我輩一念之間。萬丈紅塵三杯酒,千秋大業一壺茶。為弟的就敬你一壺茶吧。茶比酒好,該淡時就淡些吧。”

耿精忠微微笑道頭,道:“一切順天應命。大哥知道三弟深諳老莊玄術,這名士氣派,大哥記住了。”隨手折給弟弟一支柳條,耿聚忠低首接過。

正準備離去,突然隔壁象苑裏逃出一頭大象,對著人群就衝了過來。眾官猝不及防,當場就有一衙役被踩傷。賴三公護住馬車,範承謨抽出了馬刀,但也隻是發愣。林芷彤人小膽大,居然一翻身跳到大象頭上,一招標月指直取大象腦門,滿以為可以一招擊斃。但大象皮厚,隻覺得生疼而已,這一招指法反倒激怒了象,背著林芷彤就橫衝起來,芷彤大駭,雙手緊緊抓住大象的耳朵。

耿聚忠吼道:“保護側福晉!”說完就想衝上前去,賴三公擋住他,扔去三枚飛鏢,結果還未擦破象皮,就被彈在地上。耿精忠道:“快找馴獸師。”林芷彤沒料到這畜生竟然這麼大力氣,就慌忙間想自己跳下來,無奈大象飛速亂竄中,兩隻腳沒有著力的地方。空出一隻手,使出十分功力,用拳頭向大象身子上捶去。林芷彤這拳頭還是有些功力的,但打在象身上,就如砸在牆上,沒有絲毫反應。大象突然揚起前麵兩隻腳,大叫一聲,身子一扭,就把林芷彤抖飛在地上,轉過頭一鼻子甩向她。林芷彤慌忙間躲過,見剛才自己躺著的地上被大象鼻子打出一尺餘深的印子。頓時湧起一種刻骨的恐懼,當場沒有了反抗的勇氣,嚇得閉上了眼睛等死。大象悠閑地走到她身前,抬高了前腿。

“嗚——噓——嗚!”路上傳來一聲怪異的哨聲。大象聞聲連退了三步,一個下級軍官打扮的漢子衝過來,把大象喝到一邊,又迅速跪在了耿精忠前,心驚膽戰:“王爺饒命。是在下看管不周,驚了各位大人的駕。隻是這頭大象從天竺運來隻十餘日,確實未能訓練得當。望大人責罰。”

耿精忠拍了怕他肩膀,半晌後道:“此象險些要了我弟妹性命,給我殺了。至於你,能十餘日就把一頭天竺大象訓練成這個樣子,也算有些本事。此事隻是個意外,好在沒有大的傷亡,你不必自責,提拔為副參領吧。”

林芷彤剛才還麵如土色,覺得自己小命八成休了,湧起一股莫名的荒誕感,感覺自己刹那間不存在了。現在七竅歸位,又迅速活泛起來,一躍而起道:“對,打死這頭笨象!”

那軍官本以為闖禍,結果升了官,大為高興,跪在側福晉前道了一聲:“喳!”笑嘻嘻地走進大象邊,輕輕撫摸著大象,跟大象講著情話,大象揚著頭蹭著軍官,就在大象抬頭的一刹那,軍官把一根很細的銅針插入大象脖子裏,大象帶著不可思議的眼神癱倒在地上,就像一座山塌了。林芷彤又是惶恐,又是高興,又是迷茫。她對這軍官道:“你功夫這麼高?大象這麼容易就死了?我又覺得這大象也不該死的,是我先打它的。”

那軍官跪下道:“卑職功夫低微,隻是熟悉大象弱點。萬事萬物都有弱點,即使看起來再強大的野獸,猝不及防下傷了要害,也是必死無疑。我日夜和象群一起,知道大象抬頭吸氣時會有一刻骨肉間存在縫隙,而血脈流動也聚集在那個點上。隻要知道這一刻,大象又對你沒有戒心,一根針就夠了。至於該不該死,驚了側福晉已是必死了。連在下不死,都全賴靖南王和側福晉的大度。”

耿聚忠衝上前去,摟過了林芷彤,眼裏泛起了淚水,道:“差點想跟你去了。”

眾人看得麵麵相覷,早聽說這耿太師是個不拘禮法的情種,沒想到竟能光天化日做出這等行為來。當下也有幾個官員忍不住搖頭哂笑。

林芷彤看了看耿聚忠的擔憂的麵龐,半時開懷半是感動,這公子倒是心裏真有我的。

範承謨走上前去:“林福晉貌美似花,又膽識過人。真是我福建鄉梓之光,這美人漳州名不虛傳啊。林福晉遠去京城,家裏隻管放心,我們閩地官員自會好生照料。”於是又一陣寒暄,柳枝都插滿了車身,馬車才緩緩開動。剛離開眾人視線,賴三公就把這群柳枝扔在地上。

耿聚忠端起葡萄酒,百感交集,大哥馴這麼多天竺象意欲何為?又想起剛才那個遭提拔的軍官,突然腦海電光一閃,明白了,這是一支象兵。頓時全身如墮入冰窖,不由地抱緊了林芷彤。

林芷彤端起葡萄酒,百感交集,剛才大象踩過來時,自己練武多年居然連抵抗都放棄了?又回想起剛才瀕死時強烈的恐懼和大象倒下的一瞬,突然腦海一閃,明白了,練不練武小命都這般脆弱。頓時全身如墮入冰窖,不由地抱緊了耿聚忠,道了一聲:“好冷。”

耿聚忠脫下袍子裹緊了芷彤。

林芷彤往車窗外望去,恰見一棵山茶樹開得荼蘼。低著頭有些莫名慚愧,迅速地把窗簾子放下。耿聚忠好奇,也往窗外望了一眼,又回頭看了眼低著頭的芷彤,悠悠地道:“我是過來人,緣來緣去本如天上白雲,較不得真。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那叫神話;對的時間遇見錯的人,那才叫青春。”

林芷彤道:“若我犯錯,你會怪罪我嗎?”

耿聚忠道:“前塵往事,一律不究。一個男人,這點肚量還是有的。”

林芷彤趴在耿聚忠懷裏,到了快走出福建地界的山口上,突然傳來了塤聲,居然是“玉門疊柳”。林芷彤一震,她知道是閭丘丹逸的曲子,但還是沒有起來,終究隨著車遠去了。

快馬加鞭走了大半個月,才趕到杭州。然後從杭州上船,沿著大運河,連著開了十七日船,就回了北京城。兩人沿途幾乎沒有通知官員迎接,但地方知府不知怎麼的都明白了太師行蹤,每到一府地界,知府同下屬各縣縣令,皆裝作正在大運河檢查漁業或查辦水運,總之一定會“邂逅”到太師。自然也順便送些土產。耿聚忠見禮物太大就推辭掉,禮小的就收了,一路清評不斷。饒是如此,船才到兗州,就已經塞滿了禮品。

林芷彤隨意挑著首飾道:“沒想到你也是個貪官。”

耿聚忠道:“這還叫貪官?這叫清廉。若連這點人情都不收的話,以後在朝廷就混不下去了。”

林芷彤道:“你們當官的銀子真多,吃頓飯百姓可以吃一年,回趟家,禮物可以堆座山。你從來沒有缺過錢花吧。”

耿聚忠歎道:“嗯,對我們來說,銀子不是問題,問題是有沒有命花它。”

林芷彤道:“這麼多錢,足夠幾輩子衣食無憂了。你為何還老是悶悶不樂?還有那些知府,見你像老鼠見了貓一樣,用得著這麼害怕嗎?反正都這麼有錢了,大不了不幹了唄。”

耿聚忠苦笑道:“你不在官場,這地方豈是你想不幹就可以不幹的?你知道曆來京城什麼畫賣得最貴嗎?一定是山水田園。什麼工筆啊,意境啊,都是其次,關鍵是內容。京城這地界太多達官貴人想過畫裏的生活了。我,我們,甚至九五之尊,都是一個錦衣玉食的囚徒,你見過囚徒會多高興的嗎?那些氣勢、豪邁、鎮定,八成都是裝的——我們叫修的。”

林芷彤終於看見京城的大門,卻沒有想象中那麼興奮開心了,她想著耿聚忠的話,又想起大象倒下的刹那,感覺自己一瞬間見多識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