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舉一反三(2)(3 / 3)

林山石道:“我的朋友?聽說阮先生包個場要三十兩銀子了,我沒有這麼有錢的朋友啊?”

阮如梅哈哈一笑,拍拍手道:“出來吧。”

隻見兩個漢子從屏風裏走了出來,其中一位儒雅地一揮扇子道:“林兄,小廟一別甚是掛念,今日終於又見到。真是天佑炎黃,生生不息。”

林山石見是此兩人,腦袋劇烈疼痛起來。隻好站起回了一禮,有千言萬語,卻不知道從何說起。白欒、馬季齊聲大笑。白欒道:“這滿清韃子倒是送給林兄揚名立萬的機會;如今大江以南,說起少林宗師林山石,誰人不知?哪個不曉?”

阮如梅也哈哈大笑:“世事如棋局局新,多少事機緣巧合看起來如同神話,可就偏偏發生了。”

馬季摟著他道:“林兄可知道,你能出來,一是阮先生大造輿情,二是我們天地會兄弟不分晝夜到處傳誦,否則茶樓哪能爆滿,又哪能惹得民怨四起,讓韃子狗官不好下手?後來我們還曾組織劫獄,萬幸沒有太大傷亡,但也重傷了五個兄弟。後來你女兒又嫁了這麼硬的夫婿,你就出來得更順理成章了。我們萬雲龍大哥可器重你了,派我倆來接兄弟去總壇高溪庵共商大事,隻怕這香主之位是少不了林兄的了。”

林山石道:“你們真的反清複明?”

白欒與馬季對望一眼,白欒道:“木楊城內真威風,萬丈旗杆透身紅,清朝人複歸明主,扯起大旗皆當徒。”

林山石耷拉著腦袋,小時候聽村中老人道:這世上最難吃的麵,就是情麵。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白欒興奮道:“林兄,你還記得我曾說過岸芷山突然起火的事吧?那是老天給出的兆頭,這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想來從沒有哪個異族能一統中原超過百年。當年蒙古據說占地萬裏,在中華也就幾十年國祚。這天下有血性的漢人,誰又真的心甘情願做奴隸?若沒此兆頭就罷了,既有此兆,我們天地會就是要幹出番事業來!”

林山石聞言,也覺得心中有個角落在沸騰,他也對這麼多漢人對著那麼點滿人點頭哈腰很不滿意,雖然從沒想過可以反抗。

白欒又道:“也是蒼天有眼,送給我們這樣一個民望甚高的少林兄弟,林兄還有一個女兒嫁到了韃子的心髒裏。這就等於孫悟空進了鐵扇公主的肚子中,滿清還活得長嗎?”

林山石聽到他們居然把自己女兒也算計進去了,也不管自己女兒同意與否,安全與否,突生反感,便說道:“當年入會,卻不知會鬧出這麼多是是非非。我隻是個不成器的武夫,隻想過些安分日子,這江湖恩怨,大是大非,真不願參與。隻想女兒平平安安,百姓有安生飯吃,還望白老弟去萬大哥那代為轉述,這天地會,我就退了吧。”

馬季、白欒麵麵相覷,馬季一拍桌子道:“你說什麼?你可知我們為了你險些死了好幾個兄弟。你可知道不講義氣的後果。對不講義氣之徒,本會要鑽刀穿橋!有情有義橋下過,無情無義刀下亡!”

林山石心裏來氣,心想自己這不明不白的冤獄,也是被他們圈進去的。睜著虎目道:“嗬嗬,刀下亡,你有這本事嗎?”

馬季就要動手,白欒擋住馬季,眼珠子轉了幾圈道:“都是自家兄弟,都消一消火。我看林兄也是一時糊塗,剛從韃子的牢裏出來,難免有些杯弓蛇影。林兄你再思索幾日,大丈夫最重要是恩怨分明,然後是建功立業。我相信林兄是不會辜負自己的好身手的——否則你練了這身好武藝又是為何?若是擔心女兒,你放心,我們在京城也有人,會保護好令千金的。她嫁給漢軍正黃旗,就是嫁給一個漢奸,按理屬於我會舉事功成後必清理之人。何不趁機幫著漢人立點功?他日重回漢人天下,也不會成了韃子的殉葬品,這豈不福澤後人。我不妨直說了,萬大哥已有口諭,等攻陷北京城,所有韃子奴才的女眷,全部弄進軍中娼寮,供有功的漢人英雄享用。”

林山石心想:你們連個縣都沒有,就想著重回漢人天下,怎麼處理滿清大員之妻妾了,這有些太輕狂了,非成事之徒。於是便更堅定了想法,不露聲色道:“我看還是算了。一介武夫不懂那些大道理,我隻知道現在百姓都還算安生,多過些安生日子總是好的。”

白欒失望道:“你是被韃子的監獄嚇壞了吧?”

馬季冷笑道:“外邊還傳說,你在牢裏嚴刑逼供下鐵骨錚錚,我看這八成是假的了?大英雄哪是現在這般狗熊模樣。”

馬季本想激怒林山石,誰知林山石如釋重負道:“那本來就是假的,他們沒有打我,我也沒有鐵骨錚錚,一直都想求他們早些放我出來。”

白欒一呆,歎息道:“沒有英雄的民族,真是悲哀。”

林山石道:“需要英雄的民族,才更悲哀。”

馬季氣急敗壞,道:“我看他就是鐵了心要做漢奸,如今父憑女貴,享著大清的好處,哪還記得我們天地會啊。漢子和漢奸怎能同處一室?”說著又要抽出刀來。

阮如梅走向前去,勸道:“人各有誌兮何可思量?這天下反清者能有幾人,不反者又有多少,馬老弟是打算統統殺掉?此事還是讓林山石兄弟自己選擇吧。”

白欒爺拉住馬季,拱手道:“阮先生,我們先告辭了。林兄,望你三思,人生一世,白駒過隙,青史留名的機會並不會多,有時錯過就是過錯。”

見兩人走遠,林山石突然盯著嚼著花生米的阮如梅道:“阮先生,您到底是何人?”

阮如梅道:“你不是早認識我了嗎?一個說書客,一個窮儒生。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林山石搖了搖腦袋,道:“我雖一介武夫,但在牢裏也算見過不少奇人,你不像本分讀書人。你的眼神也不是儒生的眼神,你沒有儒生眼裏的奴氣。倒有點像我在牢裏見過的一位寫野史被殺的先生,但也不完全像,你沒他那麼純粹。你到底是什麼來頭?”

阮如梅道:“哈哈,還真沒想到漳州府居然有人看出來我不屬於儒家?確實,我學的是陰陽縱橫家那一脈。不過你放心,鄙人確實不是天地會的,哪個會都不是。我就是想一展生平所學,看看能不能攪動整個天下,然後玩一場有自己參與的大戲。”

林山石訥訥道:“這是為何?”

阮如梅道:“不為何,縱橫家學的就是這個,我不喜歡盛世,也可以說是就不想自己碌碌無為地離去,就算當個小官僚離去也不願意。”

林山石點頭道:“阮先生,你真是一個讓人害怕的角色,你的舌頭就是武器,比少林十八般武器都厲害。你應該被抓起來,因為你比我在牢裏麵見過的殺人越貨的主都恐怖——但我能理解你,你其實根本不在乎折騰的結果,你就隻是想折騰。因為你忍受不了平常日子的無味,就如監獄裏最可怕的黑木洞一樣。有人一輩子去爭個村長,有人一輩子去打熬一門手藝,跟你一樣,都是害怕自己沒活過。”

阮如梅一震道:“這話有些意思。牢裏出來的就是不同。死過一次的人,好多東西比我們飽學之士還看得透。你說得對,我就是想一展生平所學,此欲很強烈,經常讓我如火焚心,想不到我的知己盡是個草莽冤案的主角。”

林山石歎息道:“有你們,外邊也終會是座牢,隻可憐那些善良的百姓了,林某告辭了。”說罷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