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天衣無縫
趙家春趕到旺達集團辦公樓的時候,隻見大樓被村民圍得水泄不通。大門前裏麵站著一排保安,外麵是一排警察,防止失控的村民衝進大樓打砸搶。
村民在大樓前打出一條橫幅:“嚴懲凶手,把旺達趕出碧湖去”。區長周蘭成和公安局長李玉貴被十多名村民圍在門口,渾身被汗水濕透了,嗓子也啞了。尤其是周蘭成,額頭上晶瑩的汗珠在中午的陽光下十分刺眼,嘴角有白沫,臉上疲憊不堪。
趙家春的車一停在門口,就引起了人群的注意。
周蘭成對李玉貴說:“你快過去,不能讓趙書記過來,危險!”
趙家春下了車,幾名民警就過去把他保護起來。人群中不知誰喊了一聲:“趙書記來了,他是一把手,我們就找他。”很快,趙家春就被圍得裏三層外三層,密不透風。
有人遞過來一個喇叭,趙家春拿起喇叭衝李玉貴說:“把公安都給我撤了。”
李玉貴不解地問:“那您的安全怎麼辦?”
趙家春罵道:“我不是什麼封建官老爺,而是共產黨的書記、是人民的兒子,老百姓是我們的衣食父母,哪有兒子怕父母的?叫你撤你就撤,執行命令。”然後他拿著話筒對著村民喊話說:“鄉親們,我是南江的區委書記,我來晚了,對這件事情的發生感到痛心,現在我向你們表示誠摯的道歉!”說完向人群三鞠躬。
一個赤裸著上身的年輕人說:“別聽他的,他這是貓哭耗子假慈悲。現在我們的條件就是一條:嚴懲凶手,旺達滾出碧湖去。隻要你答應了,我們村民就認你是共產黨的書記,碧湖村也給你樹碑立傳。”
趙家春看周蘭成臉色蒼白,便對村民說:“鄉親們,周區長身體不好,我請求你們讓他回去休息,我留下來跟你們談,肯定會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答複。”
一個年紀大點的村民說:“趙書記,你一來就把公安撤了,算是沒有把我們村民當敵人,現在我們也表示自己的誠意,同意放周區長走。但這個問題你不解決,你今天就走不成。”
可能這位年紀大點的村民在村裏有些威望,人群自動地讓開一條路,李玉貴扶周蘭成走了。周蘭成不放心地回頭望了趙家春一眼,說:“趙書記,你要保重,我就在外麵等你。”
趙家春見周蘭成走了,一顆心放了下來,他知道周蘭成有心髒病,萬一要是出了事自己這個當班長的沒法交待,這件事情就會捂不住蓋子,也就會把自己置身於危險的境地。他問身旁劉灣鄉的黨委書記劉成保:“村裏的幹部呢?”
還是那位赤裸著上身的年輕人冷笑說:“村裏幹部?早已經不是代表我們的幹部了,他們和旺達的人一個鼻孔出氣,吃他們的飯,拿他們的錢,隻知道欺壓我們群眾,你們大家說他們還是我們的幹部嗎?”
人群發出整齊的呐喊聲:“不是!”
一個婦女接著後麵喊了一嗓門:“他們是旺達的走狗和幫凶!”
趙家春皺了皺眉頭,他想起高陽的話,這個時候不能激化矛盾,隻能軟處理,到建築市場環境整治開始的時候,再一筆一筆算賬。
趙家春大聲對劉成保說:“劉書記,群眾的話你都聽見了嗎?明天鄉裏派出工作組進駐碧湖村,首先把幹部違法亂紀的情況查清楚,該撤的撤、該抓的抓,決不留情!”
劉成保輕輕說了聲:“是,我馬上辦。”
趙家春喝道:“當著群眾的麵,你給我大聲點!”
劉成保幾乎是喊地叫了一聲“是!”
人群裏有人私下嘀咕:“這下村幹部們日子難過了。”“這趙書記辦事還很利落。”“你沒聽人說過,在南江,誰是共產黨,書記就是黨啊。”
趙家春見火候已到,舉著擴音喇叭喊話說:“鄉親們,我趙家春相信你們是有冤屈的,是來解決問題而不是來鬧事的,采取這種方法也是迫不得已的。但是任何衝動過激的行為都無助於問題的解決,像這樣亂哄哄的場麵,你們的問題給誰說,誰又能聽能清楚?如果你們相信我,就請大家推薦出代表來,我們到辦公室談,地點是在村委會辦公室還是就在旺達辦公樓內由你們選擇,我趙家春奉陪到底,不解決問題我不走人。”
又是那個年紀大的老頭說話了:“各位鄉親,這趙書記話說得還實在,我們就聽他一回。小桂、二狗和我留下,你們其他人都散了吧。”
老頭後麵的婦女不放心地問:“老支書,我們家有親人被打傷了,你可不能被他們糊弄了?”
老頭安慰說:“放心,我家二楞子傷得最重,這次一定要討個說法的。”
趙家春見老頭當過支書,心想這下好辦多了,便說:“原來您是老支書啊,我們工作沒做好,還請您多原諒。這旺達集團辦公樓就座落在你們村的土地上,我看就在這裏談,到時我也好安排他們的負責人跟你們對話,爭取把這件事圓滿解決。”
老頭猶豫了一下,說:“趙書記,我叫劉成龍,土改的時候就當支書了,您說哪裏就在哪裏,我們聽您的。”
趙家春說:“天這麼熱,我看就在這裏談吧。”
村民們三三兩兩的散開了,除了幾個婦女在樹蔭下看熱鬧外,其他的人陸續離開了。
在大樓內的小會議室裏,中央空調不停地輸送出冷氣,趙家春身上的汗馬上幹了,覺得十分舒暢。他對三個村民代表說:“你們三位,誰先談?”
那個赤裸著上身的年輕人盯著空調送風口瞧了一眼,說:“我先來,我叫劉小桂,我對你們城裏人不滿,好好在城裏不呆,跑到我們鄉下占了幾百裏土地搞球場,現在還要占我們的田地。我們沒有土地,你讓我們種什麼?拿什麼生活?二狗叔,你也說說。”
那個被稱作“二狗叔”的中年人說:“是啊,城裏人來了後,我們就遭罪了。村口的那株銀杏樹,那可是我們村的風水樹啊,三個人都圍不過來,在老支書爺爺的爺爺手上栽的,被村幹部幾千塊錢賣到旺達這裏來了。村幹部說樹在球場上,還是在本村的土地上,可咱們看不到了哇。還有,自從這個球場建起來後,娃兒們都不讀書了,跑到球場上來撿球,工資是很高,可這不是個事啊,老古話讓我們‘窮不丟書,富不丟豬’,撿個幾年,球場不要了,想讀書也難了,這不是誤人子弟嗎?還有球場開了大酒店,我那個二侄女,長了副俏模樣,硬被介紹到酒店當服務員,不是陪喝酒就是陪唱歌,前不久被洋鬼子糟蹋了,還得了什麼洋病,弄得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我的要求就是讓旺達滾出碧湖去。”
趙家春知道在南江修建高爾夫球場,是區市二級政府跑省進京,走了無數的關係才爭取下來的。一期占地一千二百畝,二期規劃用地九百畝,總投資達六七億元,這可是南江區曆史上最大的招商引資項目,當年他也就憑這個政績,高票當選市委常委的。現在不消他說取消這個項目,就是市長省長也不敢輕易表這個態的,那得要賠償人家多少錢啊。“老鄉,你的心情我理解,可是旺達集團在碧湖村建高爾夫球場可是你們全村百姓同意的,每家每戶都摁了手印,政府也跟他們簽了協議,如果要毀約的話不僅你們村裏賠不起,就是區裏市裏不吃不喝也賠不起啊。”
老支書咳嗽了一聲,說:“二狗,別說那些不切實際的話。趙書記,一期工程我們是同意的,我也摁了手印,可那些是種不了莊稼的荒坡荒山,現在區裏沒有征求我們意見,就同意球場擴建,要征用我們村九百多畝的水田,這我們可不答應。您想想,全村就那麼多土地,全給旺達拿去了,我們以後還怎麼活?”
趙家春臉色有些難看,但還勉強擠出笑容說:“補償款不是已經通過村裏發下去了嗎?”
老支書說:“那叫什麼補償款呀,3萬錢一畝,跟舊社會的賣身契差不多,幹部們不說清楚就挨家挨戶摁手印,你問問現在哪個幹部敢說我們是同意的,那筆錢還在集體的賬戶上,誰也不願意去領。現在旺達集團強行開工,用鏟車去平我們的田,村民們忍無可忍,才發生這樣的事的。”
趙家春想農村集體土地征收就是這個價,又不是我們故意壓低,他強按下心頭的怒火,裝作心平氣和地說:“老人家,高爾夫球場建成了,對區裏乃至全市的旅遊經濟發展貢獻巨大,也帶動了村鄉經濟的發展。試想想,球場沒建成前,這裏可有柏油公路?這裏可有高檔酒店?沒有!不過,你們村裏也作出了犧牲,一下子征用了你們村上千畝的土地,這對依靠土地生存的農民來說思想上不能接受,觀念的轉變還需要一個過程,這是可以理解的,但你們要把眼光看長遠一點,如果整個球場建成,加上周邊的度假村,你們完全可以靠旅遊來提高收入。海南和雲南像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到時我可以組織你們三位到那邊去考察一下,回來你們就不會反對了。”
二狗站起來反對說:“我才不去呢,到時被村民們罵作吃裏扒外,說我們被你們旅遊一趟收買了。”
劉小桂也說:“是啊,政府的當不能上,當年幹部們就是吃了這個虧,在這上麵忍氣吞聲,把我們的利益拱手白送。”
老支書衝他們瞪了一眼,他們倆不吱聲了。
老支書說:“今天我們就是談球場擴建和打人的事,不要偏離主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