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房子最後一幢很小的、有長圓形的拱門的屋子,就是三毛在撒哈拉沙漠的家。這裏幾乎看不到什麼人煙,隻有遼闊的天空和波浪似的沙穀。劇烈的風不斷地吹拂著她的頭發和長裙。如若是在圖片裏,三毛隻怕會永生記住這個美麗蒼涼的畫麵,但此刻,她要麵對的是真實的生活。
放下沉重的行囊,荷西從背後抱起她:“我們的第一個家,我抱你進去,從今以後你是我的太太了。”在三毛心底,她沒有熱烈地愛過他,但是和他在一起,有一種平淡而深遠的感覺。這感覺一樣讓她覺得幸福而舒適。經曆了太多的離合,她似乎明白,真正的愛,其實並不是風花雪月,而是安穩的流年。
這是一處簡陋的居所,有一大一小的房間,幾步便可走完的走廊,四張報紙平鋪大小的廚房,以及狹小的浴室。水泥地糊得高低不平,深灰色的空心磚牆。上麵吊著一個光禿禿的小燈泡,電線上停滿了密密麻麻的蒼蠅。牆角處還有個缺口,風不斷地往裏邊灌。扭開水龍頭,流出來幾滴濃濁的綠色液體,沒有一滴水。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荷西買了一隻母羊,跟房東的混在一起養,以後有鮮奶可以喝。望著那好似要垮下來的屋頂,三毛詢問了房租。得到的答複是“一萬(約七千台幣),水電不在內”。荷西幾乎不敢問三毛對這裏的第一印象,但三毛覺得,有一個安身的居所,已是不錯。這寒磣的屋子,等待他們精心布置。
他們需要到鎮上去買一些日用品,簡單地安頓下來。從家裏出發到鎮上,一路上有沙地、墳場、汽油站。三毛所住的這一帶叫作墳場區。天暗下來,才看到鎮上的燈光。這個荒野小鎮,兩三條街就涵蓋了一切——銀行、市政府、法院、郵局,還有酒店和電影院。然而這一切建築就像是風沙裏的海市蜃樓,那麼薄弱,那麼虛 無。
他們走進雜貨店,買了一台極小的冰箱,一隻冷凍雞,一個煤氣爐,一條毯子。這裏的商品實在沒有三毛選擇的餘地。再想起簡陋灰暗的家,三毛亦無多少裝扮的心情。她隻有懷著一種既來之,則安心的心情,讓生活得以過下去。
三毛與荷西以前做朋友的時候是搭夥用錢。現在他們還沒有結婚,經濟上她也應該承擔一些。所以付錢的時候,三毛打開那個隨身攜帶的枕頭套,裏麵竟是一遝錢。原來,三毛和她母親有一個共有的習慣,就是喜歡把錢財等貴重物品藏於枕頭裏。
付完錢走出商店,荷西便問起三毛,如何有這許多的錢。其實這錢是三毛父親在她來沙漠之前給的。父親知道她倔強的女兒要獨自走一趟沙漠之旅,必定會遭遇許多困難。他不僅給三毛精神的支持,還給了她經濟的支持。如果說這世上有一種愛,是最無私、也最真心的,那就是父母的愛。
荷西看著那些錢,心生不悅。“你的來撒哈拉,是一件表麵倔強而內心浪漫的事件,你很快就會厭它。你有那麼多錢,你的日子不會肯跟別人一樣過。”這是荷西對三毛下的定論,他認為三毛來到撒哈拉隻是一場短暫的旅行,等旅行結束,他就辭工,和她離開這裏。
因為荷西的這句話,三毛覺得心涼。這麼多年的相識,這麼多年的孤身流浪,荷西竟會因為這一點錢,把她看作一個沒有分量的虛榮女子。但三毛沒有說話,她不想在荷西為她做出許多犧牲的時候再跟他爭執什麼,計較什麼。她覺得,將來的生活會為她證明,她對撒哈拉的情感,她內心的堅韌與做人的原則。
或許那不是荷西的本意,他隻是認為,作為一個男人,他應該承擔一切。他告訴三毛,那些錢應該存進銀行,今後他們所有的開銷,都用他掙的薪水。日子也許清苦,但好歹可以過下去。三毛能為荷西做的不多,她願意,也必須維護他的驕傲。
沙漠的第一夜,三毛蜷縮在睡袋裏,荷西裹著薄薄的毯子。那近乎零度的氣溫下,這對患難情侶睡在水泥地上鋪著的一塊帳篷上的帆布上,凍到天亮。
那個夜晚,三毛看著身邊睡得並不安穩的荷西。回首往事,多年固執的等待,到如今不問回報的付出。三毛覺得自己再不忍,也不能將他辜負。也許她應該滿足,有疼愛自己的雙親,有一個甘願為自己赴死的男子,並且來到她夢裏的撒哈拉。這一生真的沒有白 活。
她不是一個貪婪的女子。憑著一份信念,一份感動,一份責任,她也應該堅強地走下去。明天,明天她就要和這個男子去阿雍小鎮的法院申請結婚登記。從此,她就是他的新娘,美麗而幸福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