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拿出照相機時我腦袋轟地就大了,一下就傻眼了,上次給那幫女生照相所有膠卷全用完了,而要再買新的膠卷要去成都市裏,往返幾乎要半天,怎麼辦?錯失良機嗎?這個周末,我可以整天和伊蕊在一起的,但照相機裏卻沒有膠卷!
有事嗎?女兵伊蕊問我。
沒有沒有。我立刻鎮定下來,我們走吧。
所有的女兵,隻有伊蕊沒有換衣服,她穿著那身肥大的軍裝,英姿颯爽,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偏偏喜歡她,而沒有去呼一次那個叫米玉的女兵。
我和伊蕊,兩個少年去了後山。後山上,大片大片的野花開得正燦爛,伊蕊站在那些花中間,風吹起她的短發。鏡頭裏的伊蕊一臉拘謹和羞澀,我不敢看她,隻是忘情地注視著鏡頭中那個女子,那個像水仙花一樣的女孩子,輕輕地搖曳著,在我的眼睛裏,在我的心中。
那天我一直在拍,好像永遠也拍不完一樣,伊蕊從來沒有問過我,她隻是按照我的要求擺著姿勢。一張又一張我摁著快門,隻有我知道,那裏什麼也沒裝,但是,伊蕊的身影已經不用照相機了,因為她的每一笑每一顰都刻在了我的心裏,那些美麗的身影如一張張永遠的底片,隻要我想,她就會瞬間影印出來。
終於累的時候,我們坐在後山的山坡上。伊蕊說,有機會我給你拉二胡聽吧。
好。我說,然後我伸出了手,把你的呼機號碼給我吧。
伊蕊笑笑,在我手上寫了一串號碼。為了怕出汗把號碼洇了,我就那樣張著手,一直到宿舍,其實,那個號碼我早就背下來了,隻是怕一轉眼我背錯一個字。
在帽圈裏,一直有那一行小字:伊蕊,很愛很愛你那次照相成了我和伊蕊的秘密,當一幫女兵穿著軍裝濕著頭發從澡堂子出來碰上我時,我總裝作不認識伊蕊,因為我和伊蕊都明白在軍隊裏戀愛意味著什麼。何況,我們從來沒有說愛,但我在我的軍帽裏寫了一行字:伊蕊,很愛很愛你。
在伊蕊向我要照片的時候我對她說,背著二胡去後山等我吧。
在後山上拉二胡的女子,忽然讓我有種想流淚的衝動,盡管我騙了她,盡管我沒有為她照相,但是,她早已經在我心中。曲子一個接一個地給我拉了聽了,然後她伸出手來:我的照片呢?
對不起,我說,膠卷壞了,所以,我們要重照。
她愣愣地看著我,然後說,你是騙子,然後背起二胡轉身走了。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也許我那天應該告訴她相機裏根本沒有膠卷,也許我應該把偷拍的那張給她?
一切還來不及細想如何解決,文藝連整個調離了成都,她們全去了北京。我呼了伊蕊有幾萬遍,但轉眼間煙消雲散,我竟然忘記她的呼機出了成都是呼不通的。一個月後,我從成都調往江蘇,從此永遠失去了她的消息。好像我與這個小女兵從沒有認識過,我有的,隻有那張黑白照片,淡淡地笑著,有點拘謹有點生氣的樣子。
還有她們濕著頭發從澡堂裏出來的樣子,每每我想起,我總有一種哽咽在心裏麵。
幾年後,我終於如父親所願上了軍校,然後一直留在了部隊裏,而伊蕊卻再也沒了消息。
軍校畢業後我留在了部隊,很快就成了一名團職幹部。當部隊新招了一批小文藝兵進來的時候,我仿佛看到了十七歲的伊蕊,穿著肥大的軍裝,短發在風中揚著,羞澀地笑著。
兩年之後,我結了婚,和一個地方上的女子,並且舉辦了自己的攝影展。攝影展的第一張照片就是伊蕊,十七歲的伊蕊,在後山的山坡上被我偷拍的那一張。隻是我一直沒有機會和伊蕊說,那次我們去後山上照相,我的相機裏是沒有膠卷的,而之所以這麼做,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我愛上了她。
那頂舊軍帽我一直留著,在帽圈裏,一直有那一行小字:伊蕊,很愛很愛你。
我的妻幾次想扔了它,都被我阻止了。她沒有發現其中的秘密,除了我,沒有人知道軍帽裏的秘密,那曾是開在我心中的一株水仙花,隻開在十八歲那年的夏天,然後,轉眼即逝。
偶爾的一天,我坐在電視前調著台,忽然停在了一個台上,那個台上坐著一個穿黑色緊身衣的女子,長發,正深情地拉著二胡,是拉了幾十年的《二泉映月》。一曲終了,主持人說,請二胡演奏家伊蕊再為我們拉一曲《光明行》。我呆呆地看著,直到眼淚像蟲子一樣堆滿了雙眼。演出結束後記者做了隨機采訪,有人問伊蕊,開這樣的二胡演奏會是不是特別激動特別緊張特別難忘?伊蕊搖著頭,笑著答,不,如果說難忘,那麼我十七歲時的那場演唱會最難忘,因為聽眾隻有一個,並且,我還愛他。
妻過來,遞給我一杯咖啡,怎麼了你?
我笑笑,夜風太大了,你知道的,我是風淚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