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2章 人震驚的“叛國”案,晚年的孤獨與思索(3)(1 / 2)

1959年的一天,張東蓀入城就醫,途遇與他遭遇相似的梁漱溟,也是麵帶病容。數年不見,驟然相視,同病相憐,自是感慨萬千。張東蓀回家便忍不住作詩曰:“病中一笑忽相逢,雅量休將早熟同;獨剖拙書融孔氏,誰翻蕪史夢田豐;空花佛魔原平列,奇跡人天豈互從;車走雷聲何可語,歸來雜念似雲峰。”

當他讀到《梁啟超近著》第1集上那篇《複張東蓀論社會主義運動》時,他又不勝感慨,揮毫:“寒夜千披舊賜書,亂絲誰可共爬梳?激風料定千波湧,邀局輸由一子疏。昔日徒憂今日事,何方能按此方圖?獨憐隔界難通語,欲問先生笑我無?”

1960年左右,張東蓀回憶起以前曾經有人兩度以北京大學校長向自己遊說,一是抗戰時在日寇監獄,一是1949年初在石家莊時。1952年批判張東蓀時,又有人誣稱他“以不得部長為憾”。張東蓀一生不圖功名,自然認為這是對自己人格的極大侮辱。此時乃填一詞《賀新郎》,以記述此事,表明自己的清高的誌向。其中有雲:“但捫方寸,算天涯知我者,莫須置問。在世是非依勢轉,死後屢翻更紊。已慣看劇場打諢,豈謂梟鸞從古判,隻掉頭一嘯餘何恨,惟兩耳,欠全順。故吾未益今吾損,任吹唇名牛名馬,自來無慍。俗眼視人皆類己,安敢吠堯同論。”

張東蓀自留學日本起,便接觸和研究西方哲學,此後數十年中,他對西方哲學各家各派哲學思想有了深刻的了解和體認。從他1930年到燕京大學講授西方哲學史到脫離教壇,也有20年的曆史。晚年的張東蓀,有見於佛學義理可以用詩的形式表達出來,也嚐試用詩這種簡單明了的形式表達西方哲學史上各哲學家的思想。於是,他反複思考,終於寫出了50首“哲學詩”。對於寫作的動機和內容,他在序文中說:“因念講授西洋哲學史垂二十年,今老廢困居,一燈回憶,不無可記。蓋佛家義諦之入詩者,由來久矣,獨西方哲理迄今闕如,有之請自噲始。爰取其說,一鱗半爪,稍加私評得五十首。始悟詩適於言情言景,而艱於言理,誠不免有削足適履之誚也”。

這些“哲學詩”,基本上是一位哲人一首詩,也有二個人合為一首,或一個學派一首的。希臘哲學家主要有:泰勒斯、阿那克西曼德、阿那克西米尼、畢達哥拉斯、赫拉克利特、巴門尼德、芝諾、蘇格拉底、柏拉圖、亞裏士多德等,近代哲學家有培根、笛卡爾、斯賓諾莎、洛克、休謨、康德、黑格爾等等,現代哲學家有叔本華、尼采、詹姆士、杜威、柏格森、懷特海、薩特等等。張東蓀的“哲學詩”,不僅將哲學家的思想要點概括出來,而且敘述了該哲學家在西方哲學史上的地位,或者講了自己對該哲學家的評價。如關於泰勒斯:“萬物雖殊倘一源,同從水出可複還;斯人翻到諸行底,引得千夫更汲泉。”關於柏拉圖:“以理為型萬物模,智人執柄世方蘇;公妻共產何堪問,島上稚君未可扶。”關於洛克:“心如白板印痕留,有產方能有自由;法訂人權出天賦,泰西奉此似傳郵。”關於康德:“虛式時空限感官,便知外物異其源;自家立法成通則,學派重開一紀元。”關於杜威:“邏輯隻應作探求,心由群造舊爭休;育才留得遺風在,此土何人視若仇。”關於羅素:“乾坤虛構事居先,曾向中邦亦進言;一度北遊真巨眼,多年膜拜此君賢。”

用詩的形式概括哲學家的觀點並作評價,這的確是一種嚐試。這些“哲學詩”的價值還有待於研究後評估,但它的確反映了張東蓀自己晚年對於這些西方哲學巨子們的觀點,對研究張東蓀的學術思想是不可多得的材料。

1965年12月,是張東蓀八十壽辰。此時,與1945年抗戰勝利後在重慶舉辦的六十壽辰的隆重場麵相比,直若天壤之別。張東蓀的門前早已冷清,親朋好友也難得來走動。對此,張東蓀早已習慣了。1964年,為祝賀生日,他為自己填了一闋《沁園春·預作明年八十自壽詞》,將自己80年的人生曆程作了簡單回顧:

“彈指光陰,八旬將屆,愧此昂藏。

歎早年失怙,壯年遊學,晚年錮黨,幾(獨)閱炎涼。

虜獄刑還,圍城勸解,應笑書生不自量。

休回首,似泥中曳尾,亦曰荒唐。

彷徨,更異尋常。

問何事洪爐冶我狂!

喜今方拋卻,耗神理窟,早曾毀棄,憎命文章。

去日空過,來朝且樂,有酒聊澆鐵石腸。

知衰矣,顧天留老眼,猶見和祥。”

張東蓀不知道、當然永遠也不可能知道,在萬裏之外,他的老友張君勱沒有忘記他的八十壽辰,默默作詞遙祝。

早在1948年,當張東蓀寫完《民主主義與社會主義》後,曾表示以後要寫一部自傳。當時他說:“我自辛亥革命之前一年起,即直接間接多多少少與所有幾件政治上的大事都有關係。雖未直接幹政治,卻亦從未離遠。我要把這些經過作一個回憶錄,即等於自傳,命名為《我與政治》。但現在還未寫,即寫也尚未到發表之時。因為我願意將來到一個適當時候,即退出現實政治上的一切關係,絕口不再談象本書上這些問題。到那時即發表此文,以為結束活動的一個紀念!”1952年他真的退出現實政治活動後,按理應該著手撰寫自傳。但經曆了1952年巨大刺激的張東蓀,顯然已經對此不感興趣,所以遲遲沒有動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