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你若無情我便休(3 / 3)

她有些氣惱地丟了棋子,歎氣道:“你可以別學得這麼快嗎?我昨晚剛教會你的東西,今天就贏了我。一點麵子也不給我?”

“唔,下次我會放些水。”他邊說邊將棋子整理歸位。

季小清氣結。突然他的手機響了,他走到窗邊去接電話。季小清坐在沙發上看著他高大的背影,有那麼一刹那晃神。

這樣聰慧又英俊的男子,就是該站在高處的吧。她當初的選擇是對的,“夏名遐”才是最適合他的身份,隻不過,如果是“季華山”,應該會更加快樂吧……

夏名遐停止了通話,轉過身來對她微笑,清俊的眼波光流轉,“婚禮定在九月九日。我們在九月七日去民政局公證。現在麼……定做的禮服該做出來了吧。”

“你都準備好了……”季小清傻傻地問。

季小清換上禮服的時候,隻覺得寬大而層層疊疊的裙擺像是一朵朵雲那樣擁著她,讓她覺得幸福得不真實。她抬頭對著鏡子裏的人看,對著盛裝的自己極不習慣,臉上害羞地紅了起來。

夏名遐也換了新郎服從她身後走來,兩個人的目光在鏡麵折射中交彙。仿佛是命中注定相遇的軌跡,他輕輕地走到她身後,對著鏡子裏的人笑道:“試試看戒指的尺寸吧。”

他從錦盒裏拿出那隻女款的戒指,接過她的左手。珍珠白色手套中,她的指尖顯得修長娟秀。他將戒指套在無名指上,緊度恰好。

“你看,跟我目測出的尺寸分毫不差。”

這即將到來的婚禮使季小清完全沉醉在幸福的泡沫中。她聽從夏名遐的勸說,對於夏家的內事不留心,她相信他會解決好一切。當初傅景曦不也斬釘截鐵地說,夏名遐會是繼承人麼。

九月五日。也是夏堇深最終審判的前一天。

季小清理了輕便的行李坐在夏宅荷花池庭院邊。麵前綻開了大片大片的夏荷,重重紅花綠葉遮蔽點點水光,繁花似錦奢靡滿目。

夏名遐下班回來,找到荷花池邊的季小清,坐在他身邊,將她下意識地擁在懷裏,不說什麼,卻好像勝過千言萬語。

結婚前幾日夫妻兩人若還一直同居著,多少為人笑話。所以季小清打算回家住兩天,婚禮當天禮車從自己家裏出發。

“好好照顧自己。”他輕輕地說。她點了點頭,舒服地蹭在他的臂彎裏。

他幫她拖著行李箱,一路緩緩地走到夏宅正門口。黑色的奔馳車停在麵前,司機幫忙把行李塞進後車箱。

要上車的時候,不知怎的,她回過頭去,卻見到夏名遐垂下的眸子裏點點陰鬱,黛黑色的眸子光華盡斂。她下意識喊了聲:“華山。”

夏名遐幾乎是受驚嚇般地抬頭。這個稱呼,陌生卻又熟悉。好像滾燙的熔漿,在“嘶——”得一聲歎息後漫過皚皚冰山。

“華山,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她擔心地看著他。他卻笑了起來,漂亮的眼睛微眯,“能出什麼事兒。”左肩抬了抬。

季小清上車的時候一直心神不定。

他剛才抬了左肩……真的出事了嗎?是什麼樣的事情令他的眼神那麼陰鬱,像是霧靄重繞的夜,連一點點星光也不曾覓見。又或者,是她太敏感了……

頭頂低沉的天空爆發出轟然雷鳴。夏日的雷雨終於姍姍而來,卻帶著積聚的狂威席卷蒼穹。一時間烏雲滿布,雷電齊飛。

豆大的雨水砸在窗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奔馳車在公路上行駛,她依稀可以聽到被車輪碾過的潮水聲。

她的心沒由來得更緊縮了。前麵的公路在急風勁雨中模糊不清。兩旁昏黃的路燈熄滅了好幾盞。突然一道白光閃過,她忘了眨眼,清晰地看到一輛黑色的轎車就橫臥在前麵的公路上。仿佛有道銳利的視線從那邊的駕駛車窗裏掃來。

四周又恢複成黑暗。她的心卻在咚咚狂跳。她立馬在手機上輸入夏名遐的手機號,剛按完綠色的撥通鍵,突然一洞黑色的槍口抵在麵前的窗玻璃上,正對著自己的腦門。

這一瞬世界清寧了。隻有電台裏播報員用急促的聲音說:“本社據悉,原本拘留在市西區男子監獄的前紀委書記夏堇深已於今日下午16點由同夥劫獄逃亡……本社據悉,原本拘留在市西區男子監獄的前紀委書記夏堇深已於今日下午16點由同夥劫獄逃亡……”

下一瞬,她的手機被丟到一邊,整個人被粗暴地拽出奔馳車。一個男子用槍抵著她的太陽穴,“轟——”得一聲,暴雷仿佛就在耳邊炸開,季小清重心不穩跌在地上,又被一隻手勒起,塞進那輛黑色的轎車。滿身粘著雨水,刺骨的寒涼如墜冰窟。而奔馳車的司機鑽空子大轉彎,全速沿路返回。這邊倒也沒有追。

他會去通知名遐吧……名遐一定會來救她吧……

季小清打量周圍幾個人。包括駕駛員,總共有三名持槍的黑子男子。副駕駛座上夏堇深轉過頭來,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還請季小姐多多配合了。”

“機場在東城區。火車站在北城區。你恐怕還出不了關口,所以在西城郊區等人經過,正好挾持了我?”被槍抵著腦門的時候,她突然能冷靜下來分析。

“一般人質恐怕沒什麼用。我在夏西公路上等了你一會了。”夏堇深嘴角笑著,眉心卻輕微擰起。

夏西公路。從夏家到西城區的自修公路。從夏宅到這裏不過十來分鍾的路程。

果然不久便見到三輛轎車從後駛來。夏名遐由最前端的車中走出,保鏢從另兩輛車中走下。

夏堇深拿起手槍,親自拽著季小清下車,走到夏名遐麵前,三個親信護在身後。

暴雨衝刷而下,四周忽明忽暗。她隻覺得冰冷的雨水在臉上肆意刮過。濕漉漉的頭發粘在頭皮上。像冰鑽一樣的水滴沿著後頸流向脊背。

“我和我的人,一共四張機票。今晚就要離開中國。”夏堇深沉著臉,一字一句像從齒間磨出。

“你的人?”夏名遐像是聽到什麼滑稽的話,目光瞥向後麵三個黑衣男子。突然他們的手槍齊齊對向夏堇深的後背,“明白了嗎?”

夏堇深微微張著嘴,揚聲冷笑道:“好厲害的侄兒啊。當初留下了你真成禍害了。逼我認罪,幫我劫獄,卻是為了將我推向更惡名昭著的深淵!”

夏名遐笑而不語,眼神清冷桀驁。

“殺雞敬候。明珠那兒也不敢輕舉妄動,方所長更要力擁你成為繼承人了。”

“我本就是繼承人。夏董瑞的遺言我通過玻璃窗看著一清二楚。大伯,你想敘舊得抓緊了。大約十分鍾後警車就會趕到了。”有人來為夏名遐撐起全黑色寬廣的雨傘,他屹立在季小清麵前,像泰山一般宏偉不倒。

“哈,你忘了她麼?”夏堇深抓緊季小清的領口,眼神近乎瘋狂,“你應該不想你心愛的女人陪我一起上路吧?”

夏名遐這才發現季小清似的,目光緩緩地轉到她臉上,恍然笑道:“你不會真以為我喜歡她吧?不派上她,怎麼能誘使你自以為有把握了逃獄?不派上她,怎麼避開顧家條件苛刻的聯姻?不派上她,怎麼誤導夏明珠認為我不識時務對我放鬆警惕?”

季小清怔然無語地看向夏名遐。在心裏感歎道:好演技!

這個時候確實不能讓夏堇深以為自己抓到籌碼。她也配合地笑道:“夏堇深你確實糊塗了。你下午16點逃獄,夏家的消息總比警方還靈通些。我是17點多才剛從夏宅出門的。名遐如果真喜歡我,可能讓我去危險的地方?”

“我不信……我不信!”夏堇深胡亂往地上開了一槍,子彈險險擦過她的腳踝,季小清痛叫一聲,雙腿無法保持平衡一頭栽倒在地。身後的黑衣男子趁機上前製服夏堇深。

夏名遐給了身後保安眼色。保安上前接過近乎瘋狂的夏堇深。夏名遐對那三名黑衣男子說:“你們離開這裏。警察馬上會過來。乘夏家的車回去。”

匆忙的腳步聲在季小清四周踩響。她的右腳腳踝火辣辣地痛。殷紅的血混著冰涼的雨水在腳邊漫開。

“轟——”得一聲暴響,她已經感覺不到害怕,隻覺得意識越來越渙散。仿佛有腳步聲來到自己麵前,下一瞬她腦後的長發被人抓住,整個頭顱被吊起麵對夏名遐俊美得仿若不現人間的臉。

“清清,你是不是很痛呢?”他目光流轉,好似憐惜,嘴角卻有嘲諷的意味。

痛。當然痛了。不然你被打一槍試試……為什麼要抓我頭發,頭皮簡直要脫落了……

季小清嘴唇翕張,卻說不出話,隻是微微睜著眼,用最後的意識看向他。

“你和夏啟亮站在一旁,目視我被人擒製著送入夏家車裏的時候,我也是這種心情呢!”那黛黑色的眸子,從陰鬱中竄起一把烈火,比雷光更噬人,牢牢鎖在她臉上。

你在說什麼……我是為了你好……為了你好……

她覺得眼皮越來越厚重。幾乎要睜不開了,就連夏名遐的臉也變得扭曲模糊起來。

“季小清嗬,我們終於一人背叛了對方一次。兩清了。”他的聲音突然哽咽,帶著重重壓抑後的沉痛,腦中略過一幕幕灰色的回憶,“我恨你,當初將我放任在夏家……”手倏地鬆開,她失去牽製的頭顱重重地砸向肮髒的水坑,濺起高高的水漬,擦過他的頰邊。他冰涼的手指刮去那一滴水漬,轉身就走。任由她如死屍般橫在公路上。磅礴的雨水砸在她身上,如置永不翻身的冰潭。

怎麼回事呢……好像,我被算計了……

華山,你聽不到我的聲音了嗎……

季小清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醫院病房裏。鼻腔裏彌漫著消毒藥水和抗菌藥素的味道。她按了按床邊的鈴,不一會兒醫生就來為她檢查身體。

原來她右腳腳踝子彈擦傷後發炎,導致整個人都處於低燒狀態。難怪醒來後一直覺得腦中犯暈。季小清以為警務人員不久就該來問她口供了,畢竟她是被挾持的人質。隻是令她感到奇怪的是,一直都沒有人再來過她的病房。

三天後,傅景曦敲了她房間的門,兩手空空地走了進來,大咧咧地坐在床邊。

“怎麼樣?右腿好點了麼?”他說完還拍了拍她右腿膝蓋,力道卻不大。

季小清佯裝劇痛的樣子,呲牙道:“你是來探病的還是取我命的?”

“別在哥麵前裝,你道行還太淺。”那狹長的眸子斜睨她,道不盡的風華。

“嗤……”為什麼每次一見到傅景曦心情都會變好呢。明明之前還一直抑鬱著,夏名遐,或者季華山,那個人好像永遠都不會再來到她身邊了……

“對了,你不是說九月九號結婚麼?今天都十二號了。”傅景曦的話無疑將她已經堵塞的心又打了一個死結,季小清腦袋側到另一邊去,“不結了。”

“那好啊!”他突然爆發出極大的讚歎聲,驚得季小清掉轉過頭,用像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他。

“你沒聽說過嗎,”傅景曦悠閑篤定地說起來,“婚姻是墳墓,一隻腳跨進去從此就不得自由。恭喜你季小清,你又回到自由的懷抱中,享受紅紅綠綠的花花世界。”

“那是你吧,”她白了他一眼,“紅紅綠綠的花花世界……傅景曦你可不可以正經一點?”她不知哪來的力氣,開始和他鬥嘴。

“我哪天不正經了?我這不正兒八經來探望你了!這三天裏除了我還有誰來看過你嗎?”

“……你怎麼知道沒人來看過我?”她覺得自己問到了一個敏感又核心的問題,可是腦袋又暈了起來。傅景曦瞧她這樣,給她掩實了薄毯,“你在這兒繼續好好養病吧。別再動勞已經少得可憐的腦細胞了。我走了,改天再來看你。”

正當他要開門離開的時候,季小清暈乎乎地問他:“夏堇深……後來怎麼樣了?”

他頓了腳步,用隨意的語氣說:“別想那些了。好好養病吧,沒人會來打擾你的。”

“哐當”一聲後,室內再次歸於平寂。

夏堇深其實已經死了。據說在警方追捕的過程中發生火力衝突,被當成擊斃了。

網上之前的憤懣一下子轉成歡呼。“惡人遭到報應了!”“國家的警務人員也太神勇了吧!敬禮!”“就這麼死了太可惜了,一定還有一連竄的貪官藏在後頭……”各式各樣的言論層出不窮,主流媒體則極力宣揚這次警方的迅猛和果斷。

西郊墓園裏,夏堇深的骨灰埋在最西向的角落裏。要不是有夏家的保安守衛,這幾日絡繹不絕的市民定要在他的墓地扣上幾盆子垃圾。

這天又有一個年輕人來到西郊墓園。最西向的墓地前,訓練有素的夏家保安擋在他身前。

“先生,非夏家親屬禁止入內。”

那個年輕人聞言取下了墨鏡,琥珀色的眼清冷倨傲,“是我。”

“亮……亮少爺。”一旁的家臣認了出來,馬上令人放他進去。

他手上捧了麝香百合,一路上有清雅的香氣漫開,最終停止在夏堇深黑色的墓碑前。

夏啟亮蹲了下來,將花束放在那張黑白照片下麵。淡漠的眼瞬間光華叵測。仿若有炙熱的情素爆破焚燒。

“他不知道你是為了他才離開的……他一直以為你不知道……”

“你不能怪他,他也是為你好,私生子的痛苦隻有私生子懂得,他不想讓你走他的老路……”

“真是上天弄人。他處心積慮要你正大光明接受夏家,而你處心積慮想避開一切跟他認。”

“我和你的眼線都給那個人截斷了。我以為我通知到你了啊……”

“他是為了你才認罪的!沒想到夏名遐這般卑鄙,如果堇深不擔下這罪名,你的身世就會曝於公眾!他是為了保護你!雖然,他做過許多錯事……但是他從沒對不起你!”

“快點回來吧!你父親已經把名下的所有股份和資產全都秘密轉給了你!如果合我們之力……”

“小夏,男子漢能屈能伸,忍下這仇日後再報。我總是站在你這邊的。”

腦中有許許多多的話語交織,如魔曲般擾人心神。夏啟亮嘴角揚起淺薄的笑意。哼,當他是三歲小孩麼?之前都巴不得將他剔除,隱瞞、阻截所有消息。發覺夏名遐的手腕高明,又決定回頭扶植他了?

黑白照片中的夏堇深正對他和祥微笑。

他眸光輕閃,最終凝聲道:“爸,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