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夏名遐皺眉問他。男孩閉著眼睛害怕極了,幾乎胡言亂語,“媽媽說的,媽媽說我不乖的話夏堇玥就會來打我,像打二舅母那樣往死裏打我,還會把我從樓梯上摔下去……嗚嗚嗚……夏堇玥是暴力狂,夏堇玥專門晚上打人,夏堇玥總把人打哭……”
他的話令季小清和夏名遐同時驚詫。四目相接間,剛才一瞬的隔閡也仿佛被風吹散了。兩人不自覺地收了力氣,小男孩一掙脫開馬上朝主宅狂奔而去。他進門的時候宋小宛正好走出來,莫名地看了小男孩一眼,又轉向庭前的兩個人,慢慢地走了過去。
她站在夏名遐麵前,眉眼微垂,濃長的睫毛微微顫栗,“我……我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是我也不確定……”
二樓最深處的一間小會客室裏。夏名遐和季小清將門窗關好,一起坐在沙發上。宋小宛站在窗邊,背後的窗欄遮掩陽光,有細微的光束穿過,投到她身上,純淨而美好。
“我……我想起一件事。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宋小宛緩慢地說,努力將思緒竄連起來。
“慢慢說,不急。”他安慰一句。
“二舅的凶殺案發生後,警察曾經到家裏調查。那時曾在姨母的手機裏發現一個二舅打開的通話記錄,一共1分多鍾。時間……好像是上午10點半左右。後來屍檢結果,二舅和舅母的死亡時間換算成北京時間大約在10-11點之間。”她停頓了一下,看兩人的眼神,皆若有所思。於是又繼續道,“但是那個案子後來沒有聲音了,結案是因歹徒搶劫而死。後來……”她又頓了頓,緊張地捏著自己的裙擺,“有一天,我們全家一起出去旅行,乘坐的私人飛機被迫緊急降落,當晚還沒有聯係到援救,於是大家搭了許多個小帳篷在野外入睡。那晚,媽媽是跟姨母一起睡在一間帳篷裏……”
“該不會……”季小清心裏有了預感,左手下意識緊握沙發一端的扶手。
“那天晚上姨母說夢話,好像在跟人吵架似的,吼著,我才不會救你,”宋小宛壓著嗓音模仿著,“你做夢去吧!哈哈,早該死了。”
“你說的都是真的?”季小清仔細觀察她問道。
宋小宛的眼睛坦然地看向她,“這些是媽媽醒來告訴我的,當時她聽了那些夢話也嚇了一跳,整個晚上都不敢睡。”
“嗬,我可以想象。”夏名遐嘴角揚起薄涼的笑意,夏明珠那張驚恐萬分的臉仿佛就在眼前。他又對宋小宛說:“要是還想起什麼,記得告訴我們。”他起身送她離開。會客室裏隻剩下夏名遐和季小清兩個人。
“她說謊了嗎?”他坐在對麵的沙發上,漫不經心地問。
“沒有。她隻是很緊張,很惶恐。不過你確定她是站在我們這邊嗎?”
“你可以把她看作我們的人,”他回答得很巧妙,“那麼,嫌疑對象就是夏明香?”那個一直很和善的夏明香……
“交給我吧!”季小清幹勁十足地看向夏名遐,“我會看出,她有沒有說謊!”
“其實……”夏名遐頓了頓,帶著幾分溫柔地說,“我帶你回來不是想讓你參與這些事情的。”他走到季小清身旁,將她輕輕地擁在懷裏,“陪著我就好了。就算是萬分之一的可能,我還不想你受到任何傷害。”
可是華山啊……
他的語氣波瀾不驚,卻令她心神搖曳。胸膛裏有溫暖的血液流淌而過,點點的幸福彙聚成眼中的晶瑩。
華山啊,有你這句話,我失去一切也不會害怕。
隻要我們還在一起。
夏明香雙休日下午賦閑在家,常會泡一杯香茗去書房看書。她修長的手指翻動一頁頁書目,顯得清雅又安寧。
季小清一直對這樣的女子抱有好感。她跟顧妍琦都是出身良好一看便知是富足人家養出來的女子。
“小清,下午好嗬。”夏明香見到門邊的季小清,微笑著打了招呼。季小清笑盈盈地回了聲:“阿姨好。”然後一同坐到長沙發上。她瞥了眼夏明香手裏的書,展開的那頁上是一些花草的插圖,她便問道:“這是學插花還是養花呢?”
“插花的。你也有興趣?”夏明香說著遞出書,季小清兩手接住,漫不經心地露出右腕的手鏈。
好像是一束耀眼的光綻開在夏明香幽暗的瞳孔裏,她的眼肌下意識一縮,然後問道:“這條手鏈看著有些眼熟……”
“啊,這個很像名遐媽媽的手鏈吧。就是當初阿姨您送給名遐媽媽的那根。名遐覺得款式別致,所以讓人做了根一模一樣的給我。”季小清翻著書目,隨意地說。
“你們怎麼見到這根項鏈的……”說完她自己便想通了,微微驚詫,“你們去了四樓?”
“……嗯,是啊,”季小清抬眼,對上夏明香的眸子,“怎麼了嗎?不可以去的?”
夏明香端起茶杯,品了口,放下後道:“當初二哥出事後,他們生活過的四樓為了維持原貌就被爸爸封了。照道理,是不該上去的。不過……也罷了。”
話題已經順利展開了。
季小清順勢問道:“阿姨,名遐的爸媽是什麼樣的人呢?可以跟我說說嗎?聽說你跟名遐媽媽關係很好呢?”
“嗯,她是個很善良的人,”夏明香視線微挑,回憶起來,“印象中她從不與人爭吵。興趣愛好是做一些手工布藝。當初懷孕的時候就開始織一些小衣服小玩具。男孩和女孩的份都做了。”夏明香一邊說,右手指尖做起縫線的動作,臉上也滿是溫暖的笑意,“她是屬兔子的。有次她生日堇玥送給她一隻小白兔,她把小兔子當第二個孩子一樣疼,隻可惜後來那隻兔子死了……”
“那名遐的爸爸呢?應該也是一個很親切和藹的人吧?”
“他……”夏名香目光微微下沉,回憶道,“唔,是個很直爽的人。家裏幾兄妹就屬他最討爸爸喜歡。我們差了五歲,感情卻很好。他念初中的時候逃課出去打架,還是我幫他在家裏掩飾說是為了救我被地痞打了。”
“這麼好的兩個人,怎麼會突然地死了呢?”季小清貌似感慨,卻緊緊盯著夏明香的表情。她隻是笑了笑,“所以我也常覺得老天不開眼。還好名遐沒有出事,回到夏家了……”夏明香說著說著,突然看到花紋茶幾下的隔間放著一個相框,她脖子上的動脈凸起急速跳了起來,手伸進去拿出照片,“它怎麼會在這裏?”
“嗯?我好想在哪看到過?在四樓吧,是張大照片掛在走廊上,原來這兒的小相框裏還有一張啊。”季小清回答道。可是夏名香的手指卻越發泛白,視線死死地盯著照片。為什麼夏堇玥麵容模糊?她的拇指擦了擦鏡框,卻仍是如此。季小清也發現了,輕聲說:“可能照片年代久了,這一塊糊了吧。”然而那看不清的麵容像一個惡咒一樣鎖著夏明香的視線。季小清發現她的異常,從她手裏拿過相框,問她怎麼了。
手指卻摸進口袋,按在手機身側的快捷鍵上。夏明香果然對夏堇玥有心理陰影。一張看不清臉的照片都能令她反常。那麼……
這時夏明香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有些心神未定地拿起,見到一個陌生號碼。134開頭,她依稀有些印象,似乎打來兩三回但都沒有聲音。她有些煩躁地接起,無力地喊了聲“喂”。然而這次,電話那邊卻有聲響了。
“香……香香……怎麼辦,他們把我們包圍在這裏,拿著槍走了過來……”
夏明香幾乎忘記呼吸,想開口喝止,卻鬼使神差地停止動作。季小清盯著她的神色。那個電話內容,是她翻了黃隊長給的卷宗,分析當時犯案現場後大致的猜想。
“香我怎麼辦?警察一定趕不及了!名遐才七歲……”
夏明香鼻翼微張,呲牙瞪目,然後“啪”得一聲關了手機。
“是誰打開的?”季小清在一旁問。
“打錯了吧。”她的聲音有些低沉,目光在四周掃過,見到沙發扶手上的電視搖控機,便順勢拿來。
季小清微微笑了下,她給夏明香準備了許多節目,而她恰打開了電視機,不知道她可受得了……
電視機一打開,便是家庭倫理劇中常出現的丈夫毆打妻子情節,男人像發了瘋一樣用凳子砸女人的背,小孩在一旁哭啼。夏明香握著遙控器的手上下顫抖,而季小清要的也就是她這一瞬間的表情。
夏明香剛想轉台,卻見到屏幕右上角顯示時間內20:29:50.好像忽來的一陣風,吹散一頭迷霧。夏明香目光回轉向季小清,氣息已然平穩,“倒也難為你,這麼處心積慮試探我。”
季小清笑了笑,自己疏忽了,錄製節目暫停在那裏。卻忘記電視節目半點和整點右上方都會顯示。
“不如說說,你今天發現了什麼呢?”夏明香臉上又恢複了從容優雅,眸光清冷聲線平滑。
“你討厭夏堇玥。但不是凶手。”季小清下了結論。夏明香微笑著接了過去,“不僅如此,我是這個家裏,除了爸爸,唯一對名遐好的人。”
“那看來你知道凶手是誰。”
“……我知道,爸爸也知道,我們都知道。所以這樁案子後來消案了。”
季小清怔然,“為什麼……?”
“因為爸爸也欠了那個人許多呢。”夏明香擺了擺手,然後單手托著臉頰,“過去的都過去了。現在這樣或許是老天的意思,名遐也回歸原位了不是麼?”她的視線落在照片上男孩的臉上,目光意味深長。
“你相信她說的都是真的?”夏名遐坐在窗邊,手裏擺弄著幾瓣初長成的白薔薇。花瓣上的水滴沾染他的指尖,更顯得白皙的肌膚瑩潔無暇。
“她談及伯母的時候,神色自然平靜。說到縫紉,手裏也做了縫紉的姿勢。心口如一。可說到伯父的時候,目光下沉了……”
“那代表什麼?”夏名遐抬頭看了她一眼,微笑的嘴角,像是盛開的薔薇花,引人炫目而沉醉。
季小清沉了一口氣,回答他,“根據神經語言程序學,一個人說話時目光瞥向左上方,代表她正在回憶某個畫麵。就比如夏明香說道伯母時。目光瞥向右上方,代表正在回憶某個聲音。右下方代表回憶某種感覺。而夏明香回憶伯父的整個過程,目光卻是瞥向左下方的……那表示,完全是心裏的自言自語。換言之,什麼交情好,兄妹情深,恐怕都是在說謊。”她頓了頓,又繼續說,“我用那張人麵模糊的照片,打開她的心理防線。當她感到慌張不安的時候我安排的電話打進來,如果她是凶手,她應該表現出愧疚和坐定難安,畢竟這應該是她多年的心理陰影了。可是她掛電話的時候鼻翼微張,呲牙瞪目,那是厭惡和憤怒。”
“所以你覺得他雖然討厭我父親,當初掛了他的電話——卻不是策劃者?”夏名遐的聲音聽不出感情,似乎還含著那麼一絲笑意,卻冰涼輕滑。
“包括她後來看到家庭暴力的電視劇,也表現出反感。而後來,她談到自己是唯一對你好的人,微笑。她不是凶手,擺手。最後說,是老天的意思讓你回歸原位,目光看向照片裏幼時的你。這所有的笑容、手勢和眼神都是吻合的。就像一開始談及你母親一樣。所以並不是說謊。”她頓了頓,聲音柔軟下來,喊了聲:“華山……”雖然明白他現在是夏名遐,可他仿佛還是那個不懂得照顧自己的季華山,“恐怕,伯父真的對伯母動用過暴力,所以夏明香反感伯父,認為他死有餘辜。覺得伯母早點去世也是解脫。而你,她真心高興你能回到夏家。至於那個凶手……”
“既然不是夏明香,那我知道是誰了。”他的指尖摩挲著繁複的薔薇花瓣,輕輕地撕下一片來。
“你已經知道了?”她還不知道,但凶手一定在身邊,“我覺得那個管家也很不簡單。他跟在夏爺爺身後應該知道不少事……”
“清清,你不用想那些了,”夏名遐目光轉過來,看著她溫和地笑了起來,“後麵的事情都交給我吧。你安心等待我們的婚禮吧。”說完這句話,穿梭在花叢中的指尖突然感到一陣刺痛。有根薔薇花刺紮進他指尖,他還是保持著溫暖的笑意看向她。
“我們,結婚?”季小清微微驚詫,選擇這個時候嗎?
“是的,沒有必要等下去了。”他站起身走到她麵前,微微彎下腰,在她耳邊輕輕說,“我和你。”那曖昧的氣息引著季小清臉色潮紅。
盛開的陽光穿過落地窗投射而來,灑在緊緊相依的兩人身上。地上留著一片撕裂的純白薔薇花瓣和一滴殷紅的血漬。
連續十多日的高溫無雨使整座城市陷入空前壓抑的沸熱中。而這時,一則新聞使得壓抑中的城市嘩然沸騰。
市級紀委書記夏堇深利用“雙規”職權斂財受賄達人民幣三億六千萬元,提拔三十多個心腹及門生安插在政府各部門。
最高人民法院判書未下,網上已熱議一片。叫囂死刑的不在少數。
黨政幹部由檢查機關監督,檢查機會由紀委監督,而紀委自然是反腐的核心。今日紀委卻帶頭反腐貪汙,怎令人不滿腔憤懣。
西城夏家,幾世幾代揮霍不盡的富饒和聲望,令同行欲除之後快的門閥,令大眾眼紅發瘋的特權所在。
由於夏堇深的雙重身份,使得這場反腐案件幾乎在短時間內便驚動全國。無數報刊記者紛紛湧來,重重圍堵在夏堇深暫居的市西區男子監獄。
對比起外界的風也飄搖、雨也飄搖,夏家內部卻安寧一片,拒絕所有媒體采訪。
“我覺得這案子挺奇怪。三億六千萬元雖然是一筆龐大的數字,可跟夏家的財富一比,倒也不足為奇。再說,夏堇深又沒有孩子,他囤那麼多錢幹什麼呢?”季小清邊說,在棋盤上執白棋跳馬。
“嗯……”夏名遐看了看眼前的黑白四方棋盤,黑卒向前兩格,“人會選擇貪汙是因為內心的貪婪。難道不貪汙的官員家裏各個都富可敵國嗎?”
季小清想想也是。白卒往前進一格,為白象打開棋路。
夏名遐輕輕地笑了,將黑車殺到底。這時季小清才趕忙發覺自己最裏行隻剩下一車,一王,一象。黑車已經殺到白象旁邊來了。她趕緊王車移位,他敢吃她象,她便吃了他的車!
夏名遐似料到了般,黑車暗兵不動,兩邊的跳馬趕來,幾輪過後,季小清明顯感到生路越來越狹小。最後王被活活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