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堤,築提;再決堤,再築堤,實在撐不住勁了,便改道。數千年來,古老的黃河就是在這不斷決堤與不斷改道的循環往複中,在廣袤的中原大地上忽南忽北地滾動著。尤其是進入山東之後,這種滾動隨著入海口的臨近愈加頻繁。僅從東漢末年到新中國成立之前,較大的改道就有26次之多。每次改道除了給這片黃土地增添一些縱橫交錯的溝壑河汊之外,就是在原有的未經。固結並有509以上為0.005—0.05毫米的粉土顆粒組成的泥沙土層上再蓋一層性質相同的厚被。地質學家的研究表明,這種一次又一次的衝擊與覆蓋,已形成黃土層在20米以上的衝擊平原的麵積達到60多萬平方公裏,最厚的地方達到200多米。由此見,說黃河下遊的土地有河皆故道,無土不含沙是很有道理的。
那麼,是不是這片土地就真的像有些人說的那樣,是三百裏內無堅城呢?我看,這話又對又不對。從黃河搖擺不定、滾來滾去的客觀規律看,它肯定會對兩岸人民的生產生活帶來一些負麵影響,如洪遊災害衝跨一些城池或村莊、因黃河改道造成一些城池的遷徙或喬治等等,都是曾經有過的。這也許正是黃河下遊現存文物古跡相對較少的一個原因。但是,隻要我們認真翻閱一下曆史,就會不言而喻的現,黃河衝擊平原上的這種地表文物特別是早期文物相對稀缺的遺憾,絲毫無損於它昔日曾經的輝煌與神奇。甚至以說,雖然現今不見了那些由秦磚漢瓦構架的建築抑或曾令先人們五體投地參拜過的寺觀廟堂,但它卻如同黃河每衝擊一次就給豐厚的黃土地加蓋一層厚被一樣,變成一種文化一種觀念,一種意誌,滲人人們的精神世界裏,滲入鬱鬱蔥蔥的田壟裏,化作亙古不移的忠厚樸實,化作經天緯地的道德良知,化作改造與征服大自然的原動力。這不僅表現為人們在與命運和環境的抗掙中不屈不撓挑戰人生極限的拚搏精神,也表現在許許多多有形的遺跡和傳承上。
三十年前,我曾作為一名軍人回鄉探親,長途汽車在顛顛簸簸的公路上走完了從河北邯鄲到山東惠民長達350公裏的路程。若幹年後,當我重走這條道路時,驚奇地現這條道路所經過的地方,正好是一千九百多年以前王景治河時的黃河故道。高岸為穀、深穀為陵的滄桑巨變已使它成為坦坦蕩蕩的一馬平川。雖然我們今天已無法目睹當年濁流滾滾東27去的壯闊場麵,但從那櫛次鱗比的村舍中,還是看出了許許多多黃河文化的蛛絲馬跡。我粗略計算了一下,在這350公裏的線路上,至少有43個村落曾經―史上某朝某代的縣以上的城池。而我工作過22年的德州市所轄的11個縣市中,每個縣都有至少一處當年曾經是縣以上城池並留下過歌泣的曆史輝煌而如今卻變為普通村落的所在。
這些村落依次是:齊河縣小周村,漢代祝阿縣治,後漢建武五年,劉秀大將耿弇曾在這裏與王莽部將張步進行過一場腥風血雨的廝殺;慶雲縣於集村,曾是無棣縣城舊址,那是後漢宰相龔遂倡導賣劍買牛、展生產的地方;臨邑縣德平禰家村,曾是德平縣城,26歲就以《鸚鵡賦》名揚天下、後來因擊鼓罵曹而被曹操用借刀殺人之計殘害的禰衡就是此地人氏;陵縣神頭村,漢代厭次縣城,是東漢滑稽大師東方朔的故鄉,而且還是唐朝平原太守顏真卿聯盟十七郡平息安史之亂的祥地;說到夏津縣的郗城,那就不僅僅是縣城,而是農民起義領袖竇建德曾經建立的夏國國都;武城縣漳南村,那原本就是隋朝東陽縣城,隻是生了劉黑闥領導的漳南起義才改名為漳南縣的。據說,劉黑闥在這裏將唐朝太子李元通和戰將羅士信殺的一塌糊塗。至於陵鄭店、平原恩城、武城老城,則都是曆史上很出名的縣城,都有一些講不完的故事和傳說,隻是由於我這文章篇幅所限,隻能點到為止。有趣的是,我的老家商河縣棘城村,也是一個縣:28城一漢朝勸縣縣城。孩提時代,我常常納悶:別的或者叫村叫莊,而我們村為什麼帶一個城字呢?長大以後才知道,這勸縣縣城原來也是很漂亮的,隻是由於曆遭兵焚,年代久遠,變成廢墟,才變成現在這個名字的。當我從《後漢書》裏査到這個史實時,想起自己年輕時因出身農民而倍遭白眼的那段曆史,心裏就想,假如那事生在今天,我肯定會像阿q那樣,對那白了眼看我的人說:你有什麼了不起,我的祖上兩千年前就是城市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