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哉棗俗(1 / 3)

生長在臨近入海口的黃河衝擊平原上,自幼便熟睹了棗下纂纂,朱實離離的棗鄉風景,至於吞吃的棗子,那就是無法用數字計算,而隻能通過對某種難於言狀的甜蜜的回味來統而言之了。我想,我的軀體中定然是沉積過棗子的基因與養分的。然而,在我五十年的生涯裏,除去栽植、並管理過幾年棗樹外,卻沒有一篇像樣的文字來寄托一下自己對棗樹的崇敬與眷戀,以至於常常感到抱愧於有恩於人類的棗樹。今年中秋節,故鄉的友人來看我,照例捎來了新鮮的脆麥,閑談中相互憶起了結婚時老年人為年輕人以棗乞子的情節,還談到在鄉下流行的以麥驅邪祈福的習俗,友人竟情不自禁地背誦了一段《雜五行書》中的話:舍南種棗九株……服棗核中人二七枚,辟疾病。能常服棗核中人及刺,百邪不複幹矣。

好個百邪不複幹矣!想不到棗子竟有如此之大的作用:又是乞子求福,又是避邪驅災,這些深藏於人們大腦深處的文化現象,不正是人們對於生命的不懈追求的反映嗎?順著這個思路,在送走了朋友之後,我於茶餘飯後,便陸續翻閱了一些關於棗樹的資料。越看,越感到以棗為核心構築的棗俗文化,決不僅僅存在於我的故鄉,而是在華夏大地的任何地方都可以普遍找到的極為普遍的現象,隻是在這方麵還缺少係統的整理與挖掘。其實,隻要對現實生活中若幹現象稍一留意,並加以認真思考和分析,就不難看出,連綴在這根文化鏈條上的食棗乞子、獻棗祭祖、尚棗驅邪、敬棗交友的風俗,無一不在蘊含著深厚的文化內涵,無一不在以自己特有的方式詮釋著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的昂揚精神,以至使我不得不從內心喊出:大哉,包天孕地的棗俗文化!

小時侯老人講述的故事中,常常有母親吞赤珠而生下金男玉女的情節。《藝文類聚》中就曾引用《詩含神霧》中的話說:劉媼吞赤珠而生劉邦。這裏說的赤珠,過去多無準確的詮釋,實際上指得就是小棗。這不僅在初民的圖騰崇拜中可以看出,即使到了明清之際,許多文學家還是把紅棗稱為赤珠、朱實、紅珠、紅寶,樂陵、慶雲兩縣的縣誌中就有不少這樣的記載。一枚並不起眼的小棗,何以被子人捧到珠、寶、珍的髙度而加以頌揚呢?這決不是僅僅因為它的營養豐富、甜脆可口,更重要的是,小棗在被初民認識時侯,人們就把它與自己的生育生產聯係起來,摻揉進了許多生殖祟拜的意象。《詩經大雅綿》中有這樣的句子:綿綿瓜瓞,民之初生。民之初生時竟象瓜果裏麵的籽粒,的確是個有趣的比喻。這是人類將瓜視為女性生殖器,將瓜籽比喻為所繁衍的子女的早期記載。這裏的瓜,當然不是僅指西瓜甜瓜南瓜而言,而是指包括了小棗在內的多種幹鮮果的總稱。華中師範大學的林繼富教授和他的學生張曉舒在談到棗與女陰生殖崇拜時,曾引用《儀禮士昏禮》、《爾雅·釋親》、《禮記·昏義》等典籍中的論述,從多方麵論證了棗俗所蘊含的文化內涵。

如《儀禮士昏禮》中稱:婦見舅以棗栗,見姑以脯。這裏的舅和姑不是現今意義上的母親的兄弟或父親的姊妹,而是夫之父曰舅,夫之母曰姑。可見,先秦時代,新媳婦見公婆就已把麥栗、幹肉作為必備的禮物了。這一習俗,相傳至今,已改變為結婚撒喜棗,讓新媳婦吃棗和栗子,其含意即為早立子,即將棗與傳統的求嗣連係在一起了。盡管經過漫長的曆史衍化,棗俗中蘊含的生殖崇拜已不象初民那樣直露,但沿襲這一習俗的現象還大量存在。在環渤海灣的黃河衝擊平原上,就有五月十五供聖雞的習俗,俗稱蒸棗餑餑。即用麵粉和棗做成以棗為鼻子,以麵捏的雞冠為頭的鳥形大麥饅頭。1995年,我陪同中央電視台的同誌在慶雲縣拍攝棗俗專題片,親眼目睹了鄉下老嫗蒸製聖雞的全過程。可惜,她們已不能說明這一習俗的初始含意,隻能以圖個吉利來統而言之,而不能道出其深厚的文化內涵了。近讀何星亮先生的《中國圖騰文化》,才知道這聖雞餑餑上的紅棗,是女性生殖器的象征,而麵粉製的雞頭則是男性生殖器的象征,供奉聖雞,其真正的內涵是期盼家丁興旺,後繼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