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談國學時,我們談什麼——“儒”的文化史考察(2 / 3)

我突然想到宋代成書的《夢溪筆談》裏麵,沈括引用了王子韶(當時的一個文字學家)的“右文說”。“右文說”的特點很有些玄妙。我不是搞文字學的,但是我認為他講明白了一點道理,包括陸宗達先生也認為他是部分合理的。王子韶說紀事聲符也表了意思。這個“儒”字,左邊是“人”旁,是類別,右邊聲音是“需要”的“需”。凡是“需要”的“需”,在漢朝以前,也不是一個好名詞。《周易·雜卦傳》裏說“需”是“不進也”,即不進步、慢吞吞的意思。《左傳·哀公六年》裏麵說:“需,事之下也”。《左傳·哀公十六年》說:“需,事之賊也”,作賊的賊,這是最糟糕的。這意味“需”就是軟弱無決斷、粘乎、無能、無用、弱勢書生的意思。所以,“需”字所代表的,都不是什麼好事。“心”字旁的“懦”就是懦弱,膽子小。而“子”字旁的孺,就是“俯首甘為孺子牛”,同時也表明他童懵懂無知,孺子可教也。所以,“人”字旁的“儒”,也不是像今天人們熱衷的那樣,都是褒義,它也有不好的意思。

二、我們今天怎麼認識國學

國學不回歸原點、回歸本身的話,那就說得愈多,錯得愈多。一些問題沒有搞清,那就會出錯的。有個關係大家就弄錯了,就是儒家和墨家的關係。有一種觀點,說墨翟出自孔子,是孔子的學生。後來嫌孔子這套東西太煩瑣了,所以背周道而用夏政。這是《淮南子》上說的。實際上,儒與墨並沒有師承的關係,儒歸儒,墨歸墨。那為什麼會說墨翟出自孔子呢?原來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裏麵說:“儒者,柔也。”柔弱的那些人,“術士之稱也”。許慎那時候,獨尊儒術之後好多年了,儒學早已作為專門的學問,已處於思想上的統治地位。但他這個古文經學家要實事求是,要窮本溯源,所以他講的就是方士,就是那些跳大神、有點知識、不會犯事、會算命,都算是儒。他要回歸這個裏麵,所以他把事情的真相講出。從這個意義來說,儒家和墨家,都同出自於“儒”,這沒有錯。所以,《淮南子·主術訓》裏麵講得很清楚,說儒家和墨家都是以六藝為對象。在廣義的“儒”的情況下,墨家和孔子以後的儒家,的的確確都是“儒”。因為他們都是以六藝為學習對象,以繼承先聖文化為己任。所以,《淮南子》說:“孔丘、墨翟修先聖之術,通六藝之論。”從這個意義來說,他們的文化文本是共享的,所謂的那些詩書禮樂是大家共同學的,後來別人才把它區別開了。章太炎先生的“儒有三科”已經說得很清楚。大家都可以看章太炎、胡適他們的著作,裏麵都說得很清楚了。

許多問題可以講清楚,講清楚以後,就可以回到我們原來講的主題,即我們今天怎麼認識國學。現在國學的概念變成一個筐了,什麼東西都往裏麵裝。到底國學是什麼?民國時候的國學,就我粗淺的知識,清華國學研究院是用西方先進科學的方法來研究和整理中國古代的文獻,就是這樣的國學。無錫國專的國學,唐文治先生搞的國學,那搞的是博雅之學。所以無錫國專那裏培養出來的人,個個都了不得,像饒宗頤先生、馮其庸先生、王蘧常先生。他們除了經典精通以外,書法很好,繪畫很好,都能寫詩作詞,這是博雅之學。第三種國學就是我們劉夢溪先生最推崇的馬一浮的國學,那是“原教旨”主義者。他所創辦的複性書院裏麵,特別強調儒學的至高無上地位,推崇“六藝”為一切思想的本位、一切文化的本位。現在講國學,很多人什麼都往裏麵裝,中藥、中醫、京劇也算,通通都算。韓信將兵,多多益善,國學快成為一個大雜燴了。所以,國學作為一個學術門類、學科體係,永遠建立不起來。作為一個國學院的老師,我對此當然很著急。大家為什麼都定不下來,就因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