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1 / 3)

去北京機場接機的部隊專車把薑宗周夫妻倆拉到京城西郊一座軍營。在他倆的想象中,軍營裏條件一定非常艱苦,但他們完全想錯了。牛牛和夥伴們住在一個漂亮的花園式大院裏,每人一套單元房,雖然麵積不大,但有臥室、衛生間、書房和漂亮的大陽台,電器一應俱全,包括一台電腦。電腦顯示器很古怪,後來才知道那是先進的發光二極管式屏幕。這幢大樓的一樓附有一個公共活動室,二百多平米。活動室是金字塔造型,玻璃屋頂,陽光直射入屋。屋裏養有各種觀賞植物,葉厚莖壯,蒼翠欲滴,一株巨大的紫藤一直爬到高高的房頂。活動大廳裏配有大液晶電視、皮沙發和棋桌。小區內還有專門的健身房、遊泳池和球場,大院內一塵不染,鮮花似錦,路旁的黃楊樹籬被修剪得整整齊齊。孩子上班非常方便,研究所就在隔壁大院內,與這邊有便門直接連通,便門口有軍人晝夜值班。

夫妻倆看得眼花繚亂,心想天堂也就是這個樣子了。當然也有不方便的地方——進門時檢查很嚴,他們帶的那袋包子被卡住,不讓帶進去。好說歹說,警衛用內線電話請示了某位領導後才放行。再一個不便是——雖然手機讓帶進去,但院內信號被屏蔽,手機成了擺設。

牛牛和夥伴們每天上午仍要按時上課(包括惡補曆史課),就像仍在上大學。得知爹媽已經到了,牛牛從教室裏一路疾跑回家,先抱著爹媽轉悠一陣,然後立刻用微波爐加熱了兩個包子,大口大口吃完,連說還是媽蒸的包子好吃。姚明芝有點心疼,問:“食堂裏飯菜不對口味?”

薑元善笑著說:“媽你別冤枉食堂裏的大師傅。這兒的營養餐好得不能再好了,你沒看這十幾天我已經長肉了?我就是饞媽的素餡包子。生就的窮命!”

他已經穿上軍裝,是軍官裝,隻是沒有肩章。軍裝非常合身,但穿在他還沒有長足的瘦弱身體上,還是有點寬大。姚明芝扳著兒子的肩膀,左看右看上下打量。沒等爹媽問有關詳情,薑元善先把口子堵住了,“爹,媽,你們知道部隊有保密紀律,有關工作的事你們就別問了。隻看這兒一切都好,你們就不用擔心了。”

倆人都說,好,好,真的一切都好,俺倆放心。

中午,何所長親自為二老接風,就在大院食堂的小雅間。食堂裏飯菜琳琅滿目,人們把卡一刷,再在液晶屏幕上點幾下,要的飯菜就點好了,方便得很。小雅間裏的女服務員穿著紅色上裝,白色繡花裙,高挑漂亮,笑容可人,精致得像瓷娃娃。當媽的閃過一個念頭:這麼多漂亮女孩,牛牛找對象不用爹媽操心了。因為是中午,按紀律不準喝酒,何所長以果汁代替,非常熱情地敬兩位客人,“代表部隊感謝二老,為我們培養了這麼好的苗子。”

姚明芝看著兒子笑開了花,“哪裏哪裏,俺們才該感謝你們哪。孩子交給部隊,俺倆就放心啦。”

“我是不隨便誇人的,”何所長笑著說,“不過你兒子確實很出色。具體情況我不細說,反正你兒子在參軍之前已經做出了一項很出色的貢獻。”他扭過頭對小薑說,“小薑,這句話我是對你爸媽說的,你這會兒應該是聾子,可別翹尾巴。”

薑元善一本正經,“你們說啥?我真的沒聽見。再說我好像沒尾巴吧,可能一生下來,尾巴就被我爹割掉了。”

“沒聽見,你咋知道我說你翹尾巴?”

一桌人都笑了,身後佇立不動的女服務員也忍俊不禁。席間何所長一再說,這兒有什麼做得不周到的地方,請二老多提意見。夫婦倆都說,沒有,沒有。這兒一切都好,安排得非常周到。筵席結束時,何所長再次敬酒,說他工作忙,二老走時他就不來餞行了,然後把二老送到食堂門口。

下午牛牛沒有陪爹媽,仍照常去研究所上班,看來他的工作安排確實非常緊。晚飯後牛牛才有了空閑時間,帶爹媽來到公共活動室。其他孩子也都聚在這兒,小胖墩孫可新、文靜的莊敏、性格外向的徐媛媛和劉濤、大眼睛的嚴小晨、戴高度近視鏡的朱鬱非,肩寬體壯的張如弓等。今天是周末,他們都換上了便裝,女孩子更是打扮得花團錦簇。雖然薑氏夫婦與這些孩子是第一次見麵,但其實是很熟悉的,隻要一報名字,他們就知道這孩子是哪屆大獎得主,是金獎、銀獎還是銅獎,是國內獎還是國際獎。這些年來,因為牛牛的緣故,他倆對有關物理工程大賽的事兒可是太熟悉了。

薑元善把爹媽帶來的包子用微波爐加熱,每人分一個。大夥兒雖然誇著包子好吃,但顯然沒有薑元善所期望的那種熱烈,尤其是不大吃麵食的南方籍孩子,讚美隻是禮節性的。薑元善看出來了,大為不平,說:“我做出了多大犧牲,才狠心把這些包子拿出來共產,沒想到你們是牛嚼大麥!可惜了可惜了。”嚴小晨笑著說:“別把我劃到他們中間,我是真覺得好吃。你還有沒有?我還沒過癮呢。”薑元善說:“好歹碰到一個知音。我還有三個,明早再給你分一個半。”

談話氛圍很和諧,隻是基於保密的緣故,薑宗周不敢隨便扯起話題——也許孩子們的家庭、父母、住址都屬於保密範圍呢。所以他多半時間是笑著當聽眾,由著孩子們海侃。姚明芝好像有點心事,雖然與四個女孩聊得很熱絡,但時不時會下意識地停住話頭,悄悄盯嚴小晨一眼,而嚴小晨也含笑回望。過了一會兒,嚴小晨說:“姚阿姨,到我屋裏坐一會兒吧,我正好有件事要找大人請教。”回頭對薑元善說,“你們別跟來,是女孩兒的問題,對男生保密。”

徐媛媛笑著說:“我去行不行?”

嚴小晨略一遲疑,笑著說:“行啊行啊,不對你保密。來吧。”

徐媛媛笑著擺擺手,等兩人走後,她不為人覺察地撇撇嘴。從參加夏令營開始,相處一個月來,她已經悄悄盯上薑元善了,據她看來嚴小晨也是如此。這中間難免有一點競爭,有一點嫉妒。這會兒媛媛想,還是嚴小晨最聰明啊,知道曲線進攻,先同未來的婆母拉上關係。

兩人來到嚴小晨的房間,小晨關好門,讓阿姨在沙發上坐好,含笑看著她。姚明芝問:“你是薑家晨晨?”

“是我,姚阿姨。我看薑叔叔沒認出我。”

“男人都眼拙。再說女大十八變,十年沒見你,你的模樣變多了。這些年你爸媽沒有回過老家,我和他們也斷了聯係。我記得你原來隨你媽的姓。”

“對,原來叫薑晨,我爸讓我改了。”嚴小晨不想讓姚明芝悟出改名的真實原因,笑著解釋,“我爸是超級大賴皮!當年我媽生我時,他為了哄外婆照顧我媽,謊說要倒插門,讓我隨媽的姓。等我長大後他就耍賴,要我轉回頭姓嚴。我媽懶得和他理論,就隨他了。”

“我早知道國際物理工程大賽得獎者中有一個嚴小晨,北京人,還是唯一的國內國際雙料獎,沒想到是你。你真了不起。”

“牛牛哥是金獎,他才了不起呢。”嚴小晨直視著阿姨的眼睛,平靜地說,“姚阿姨,剛到夏令營我就吃了一驚,原來得國際金獎的薑元善就是當年的牛牛哥!不過我沒有告訴他我是誰。他沒認出我,一點兒印象也沒有。我知道他患有失憶症,童年的事都忘了。”

她沒有解釋為什麼要瞞著牛牛哥,為了避免尷尬,她立即把話題扯開,興致勃勃地回憶往事。她說小時候,在薑營住的那三四年,和牛牛哥玩得最好。牛牛雖然隻比她大幾分鍾,但把哥哥的樣子做得很足,凡事都讓著她,還帶她去逮蝴蝶,捉蚰蜒。“阿姨你記得不?有次我倆到棗園裏玩,不知咋的惹著蜜蜂了,一隻蜜蜂鑽到我的頭發裏,我嚇得扯著嗓子哭。牛牛哥幫我趕蜜蜂,結果自己挨了蜇,疼得直齜牙,還一個勁兒地說‘沒事沒事’。”

“我記得。你那時也很惦記他。知道他愛吃巧克力,從北京回來總要帶一大包,瑞士進口的。後來他問我,為啥晨晨給的巧克力比你買的好吃?他不知道兩種巧克力價錢差老遠啦。”姚明芝說。

“現在還愛吃不?”

“不吃了。失憶之後,他似乎把這個癖好忘了。”

兩人都頓住了,心裏發苦。這些童年花絮,哪怕是很甜蜜的,回憶起來也帶著很重的苦味。牛牛永遠失去了童年記憶,他的一生注定是殘缺的。

她們在談話中一直小心避開不愉快的話題,但那件事終究是避不開的。姚明芝歎息一聲,準備把話說透,“晨晨……”

嚴小晨知道她要說什麼,立即截斷:“阿姨,有句話我不知道當說不當說。有些事別看得太重,一個人很小時偶然幹一件錯事,並不代表他天性就壞,更不能讓他和他的家人一輩子為此贖罪——那就太過分了。其實嚴格說來,那件壞事我也參與了,我也有份啊。阿姨,牛牛哥患失憶症,其實是件好事,可以避開心理上的陰影。至於我,肯定不會告訴牛牛這些事,也不會告訴他我過去認識他。更不會對別人提,一輩子都不會。我建議你們也瞞著他。”

姚明芝眼睛濕了,嚴小晨這樣成熟,簡直出乎她的意料,她和牛牛同歲同生日,此刻還不足十七歲呢。也許天才孩子都早熟吧,又或者是童年的挫折讓她早熟了。“晨晨,謝謝你的苦心。你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我聽你的。”她又說,“有你在這兒阿姨就放心了。麻煩你多操心,凡事關照他。如果牛牛有什麼……行差踏錯的地方,及時通知我和你叔叔。”

“放心吧,我們一定會互相關照。不過不會有什麼事的。牛牛哥非常、非常出色,我這話絕非誇大。說句自我吹噓的話吧,凡能得到國際物理工程獎的個個都不是笨蛋,但牛牛哥還是比我們高一個數量級。他又天生有領袖氣質,可以說是我們十一個人的核心,大夥兒都挺佩服他。而且據我觀察,連何所長甚至國家主席都很欣賞他。我敢說,他的前途無可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