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您的鏡頭通常對準哪些對象?有沒有特別喜歡的題材?
蔡:我喜歡拍攝處於某種特定風景中的人物。不是那些精英階層或知識分子,而是一些普通人,尤其是老人、婦女、青年、兒童。比如,去年我自選的10幅照片中,《查韋爾河情侶》、《巴黎草裙舞王》已被標題點出,《如茵的草坪》、《利物浦狂歡節》、《愛爾蘭海》、《女騎手》、《朗誦》、《劍南春酒窖》等也是人物占據中心位置,唯有《京都的黃昏》沒有人物,但畫麵中央的燈籠高懸在一片輪廓模糊的建築之上,也仿佛有了生命。我覺得攝影主要由三部分組成,即反應、判斷和選擇。先是一個畫麵引起你的大腦反應,接著在短時間內判斷是否有意義,然後迅速選擇最合適的構圖拍攝。這其中判斷尤其重要,對我來說,詩歌在其中起了指導作用。
牛津與劍橋
楊:“英國,沒有老虎的國家”,這個書名挺有意思,您為什麼會取這樣一個名字呢?從您的博客裏我了解到,您在劍橋的生活豐富多彩,與以往您到其他大學的訪學相比,有什麼不同的收獲嗎?
蔡:參觀格拉斯哥大學博物館時我了解到,大不列顛島和愛爾蘭島沒有老虎,隻有過獅子。眾所周知,老虎是“百獸之王”,獅子至多是“叢林之王”。在新大陸,美洲獅甚至被美洲豹欺淩而偏隅一方。這使我聯想到,英國的政體是議會君主製,國王或女王隻是名義上的國家元首。這種政治體製的好處是,民主比較容易實行,政府機構的服務意識也比較強。以往我在美洲和歐洲大陸的一些大學訪問過,但那些學校的曆史都不怎麼悠久。就像欣賞文學精品最好能閱讀大師的原著,研究數學最好問題淵源於名家,劍橋的訪學也讓我受益匪淺。它的每一幢房屋、每一座橋梁,甚至一些桌椅和樹木都耐人尋味。
楊:劍橋和牛津的學院製在管理體製上具有鮮明的特色。作為國內大學教育體係下的一名教授,您能否比較一下,這種體製與我國的大學教育有什麼樣的區別?
蔡:學院製的好處是,學生可以與不同專業的老師、同學一起生活、學習,相互切磋,取長補短。壞處也十分明顯,就是減少了與更多的同行同道交流的機會。不過那樣一來,也會催人獨立思考,有利於培養通才。無論哪種體製,關鍵在於師資和管理。依我之見,中國的大學目前尚缺乏獨立、自傲的精神,尤其是那種舍我其誰的氣概。還有一條很重要,無論院係還是學校,都應該營造一種讓師生為之驕傲的氛圍。當我隨貝克教授進入到三一學院餐廳時,深切地感受到這一點,身為大數學家的他仍為自己是學院的一分子而自豪。
楊:劍橋的中國科學史學家李約瑟曾把浙江大學比喻為“東方劍橋”,作為一名浙大教授,又曾訪學劍橋,您認同他的這一比喻嗎?
蔡:李約瑟博士和他的兩任妻子同葬在劍橋的一棵菩提樹下,他的辦公室如今歸物理學家霍金使用。李約瑟的出現和逝世使得劍橋校園裏在牛頓的蘋果樹、彌爾頓的桑樹以外又多了一棵名樹。李約瑟當年訪問的是抗戰時期西遷貴州的浙江大學,他對蘇步青教授說的這個比喻無疑是發自內心的稱讚和鼓勵。60多年過去了,浙大要接近劍橋,仍需不懈努力,無論在科學還是人文領域。
楊:您還造訪了牛津大學,您認為英國這兩所最古老的大學有什麼不同之處?您更喜歡哪一所?
蔡:劍橋人喜歡說這樣一句話,假如劍橋曆史上隻培養了牛頓一個學生,也值了。我個人認為,如果沒有牛頓,牛津和劍橋的曆史貢獻大致相當。可是,我們知道,劍橋大學是由牛津大學的一批老師逃難到劍橋辦起來的。因此,即使劍橋大學如今比牛津大學更為出色,那也是應該的,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從外表上看,劍橋的校園比牛津的美麗,各個學院都有比足球場還大的草坪,尤其是劍河兩岸風光最為迷人,而牛津則更多地藏匿著原始的風貌和激情。在牛津,我曾到莎士比亞當年下榻的小客棧喝酒。每次莎翁在倫敦排演完他的戲後都乘馬車回家,牛津正好在他回家的路上。那會兒我想到了,假如莎士比亞上了離他比較近的牛津,那麼這兩所大學便旗鼓相當了。
楊:您提到倫敦與劍橋、牛津構成了一個直角三角形,這個三角形對英國非常重要,為什麼呢?中國是否也有這樣的三角形?
蔡:我想如果這三個智力的頂點任何一個缺失的話,英國就不成其為英國了,這艘大西洋中的巨輪就會減速、倒退甚或沉沒。從幾何學和力學的觀點來看,三角形是最穩定的構圖。北京也有一個三角形,那就是海澱區的北大、清華和中關村。可惜它的麵積實在太小了,不足以支撐起龐大的國土上的智慧,長三角或珠三角也是如此。北京、上海和香港這個三角形夠大了,但其中的智慧成分尚顯不足。
楊:從您的照片、文字中,可以感覺到您對蘇格蘭也十分鍾愛。此外您還去了威爾士和北愛爾蘭,能談談這三個地方嗎?
蔡:蘇格蘭不僅誕生了風笛、短裙、威士忌和高爾夫,還擁有工業革命的重鎮格拉斯哥和“北方的雅典”——愛丁堡。格拉斯哥大學和愛丁堡大學在18世紀人才輩出,思想家、經濟學家、科學家尤其發明家雲集,學術聲望和影響蓋過了牛津大學和劍橋大學。如今,一年一度的愛丁堡藝術節又成了全世界規模最大、最吸引遊客的藝術盛會。威爾士原本吸引我的是詩人迪蘭·托馬斯,在遊曆了英格蘭的湖區後,我從約翰·列儂的故鄉也是“紅軍”俱樂部所在地利物浦出發,乘火車來到威爾士北部。那天收獲最大的是火車上所見的雲彩,以前我沒想到,有形的白雲也可以成為照片的主角,當然,需要農舍和籬笆作為陪襯。北愛之旅是在2007年夏天,我參加了愛爾蘭詩歌節後,在沒有簽證的情況下進入英國國土。在貝爾法斯特街頭,我忘記了“愛爾蘭共和軍”的存在,沉浸於“非法入境”的喜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