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一下。”我的耳邊似乎有一個聲音在輕輕說,“當你跳出生活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來觀察人生,你會發現這是多麼有趣的一件事。比如說,那個人!他自己吃飽喝足,卻還是要把那個饑腸轆轆的老人趕走,這不過是為了證明我們所謂良善仁義的上帝是人世間最醜陋的人而已!”
我傻笑了下。然後,我開始用這種傻笑來回應所有我看到的東西:比如那火車車窗外飛馳而過的樹;那散落在鄉村的農舍,我想象農民正對著那可能在晚上偷襲橄欖樹的寒霧破口大罵;又或者農民對著久旱不雨的天空揮動拳頭;比如火車轟隆隆靠近時那四散奔逃的鳥兒;又比如那透過車窗隱約看到的電線杆,上麵張貼著最新出爐的新聞(就像報道我的自殺的米拉格諾報那樣),還有火車道上信號旗手窮苦的妻子們,她們站在十字路口揮舞著紅色的警告牌,頭上戴著丈夫的帽子。
最後,我的視線偶然落到了我左手第三根手指的一個普通金戒指上。
我驚了一跳。我不敢置信地眨動眼睛,閉上。然後我試圖用右手把那左手的戒指取下來,動作十分輕巧,隻是不想引起我自己的注意,這頗有點掩耳盜鈴的意思。戒指取下來了。我不由想起這戒指內壁刻有兩個名字:“馬提亞·羅米爾達”,還有刻字的日期。
我該拿它怎麼辦?
我睜開眼睛,皺著眉頭看攤放在手掌的戒指,看了好久好久。
突然間,周圍的一切好似又失去了吸引力。這是連接我和過去的最後的聯係!
這麼一塊小小的金屬,卻將我拉回了過去!它那麼輕,可是又那麼重,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想把戒指扔出窗外,可我又想:“到現在為止,我一直在走財運,而這運氣仿佛是上天特意賜給我的。我一定不能毀了這份好意。”我開始相信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的,即便是這種——將一枚小戒指扔出火車車窗外,它也有可能會被某個人撿到——譬如說某個鐵道工人——然後幾經轉手,經由裏麵刻著的兩個名字,被人發現真相。這真相就是——米拉格諾不幸投水自殺的那個圖書管理員其實並不是已故的馬提亞·帕斯卡爾。
“不,不!”我自言自語道,“不行,我得找一個更保險的地方把它扔掉,可是到哪兒找呢?”
火車再次靠站。一個鐵道工人站在站台上,手上拿著一個工具箱。我從他那兒買了一把銼刀。火車再次開動,我將那戒指用銼刀銼成小片,然後丟到窗外。
我任由自己的思緒飄飛,更多地是想自己即將開始的新生活,然後我想到了阿德裏亞諾·梅伊斯。我得為他編一個過去,給他一個父親和出生地,解決完這個問題,自然而然地還得在腦海中構思許多相關的細節問題,越具體越生動越好。
我得說自己是個獨生子——這一點似乎無可爭議。
“我覺得,再也不會有比我更像獨生子的人了……不過,當你想到獨生子這件事……你就難免會想,世界上究竟有多少像我這樣的人呢——世界上又有多少像我哥哥羅貝爾托那樣的人!你的帽子,你的外套,一封信,大橋欄杆……深水底下……可你跳上了一艘去美國或其他什麼地方的蒸汽船。一周後,他們發現了一具屍體,一具麵目模糊難以辨認的屍體。那個人肯定是跳橋自殺,然後被水衝到了下遊,但沒有人認真想這個問題。可以肯定的是,這一切並非我可以安排——沒有信,沒有外套,沒有帽子,沒有橋……但我的情況確實和那差不多,事實上,有件事確實對我很有好處——從此以後,我可以享受生命的自由,再無悔恨和遺憾。這一切是他們加諸在我身上的,是他們……”
“所以,我可以說自己是獨生子……生在哪裏……我說自己在哪裏出生比較好呢?哎,你怎麼能避免這個問題?一個人不可能憑空出現,不可能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比如說,月亮總不能當助產婦吧。不過我記得曾在圖書館的一本書裏看過,古時候人們還真有這種做法——懷孕的女人對著名為魯西娜(羅馬神話中司生育的女神)的月亮祈禱……”
“不過,我又不是在天上出生的!該如何編才合情合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