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我回到了賭廳。在那兒我又見到了剛才的那個女人,不過她當時正跟一個黑皮膚的矮個子說話,那個人滿臉的胡子——我猜,那應該是個西班牙人——反正我不喜歡他的長相。女人把剛才遞給我的玫瑰花給了他。他們兩個看到我走近,互相眨了眨眼睛,我敢肯定他們肯定是在談論我。我決定要提高警惕。於是,我朝另一個賭廳走去。走到第一張桌子旁,我卻沒什麼想玩的心思。那個西班牙男人也走了過來,他在我旁邊選了個位置,盡管他裝作沒注意到我的存在。我轉過頭,定定地看著他,讓他明白我已經知道他盯上我了,隻不過我不想多惹麻煩。不過,仔細想一下,或許他不是我想象中的騙子。西班牙男人連續下了三次重注,但三把全輸了,每次他都會生氣地眯起眼睛,或許是在掩飾內心的失望。三次下注失敗之後,他抬起頭看我,並對我笑了一笑。我沒有理會他,徑直回到了我之前贏錢的那個賭廳。
坐莊的人換了。之前送我玫瑰花的女人又坐回了她原來的位置。我刻意跟賭桌保持了一段距離,這樣她就看不到我。女人下的注都很小,並且不是每把都下注。我往前挪了幾步。女人當時正想放籌碼,但她看到我來了,就又把籌碼收了回去,顯然她是想跟著我買。但我沒有下注。當坐莊的人大叫“Le jeu est fait!Rien ne va plus”時,我看了她一眼——她對著我搖手指,嘴角掛有一抹責備的笑。我在旁觀戰了好一會兒,但慢慢地那種下注的衝動又占據了我的心。隻能說,賭桌的熱烈氣氛太具煽動性。除此之外,我感覺之前的那種奇怪靈感又來了。我在空出來的椅子上坐下,將那個女人拋在了腦後,開始下注。
我選什麼數字,就開什麼數字,屢試不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這種神秘的先見究竟從何而來?真的隻是運氣嗎——那這可真是我有生以來運氣最好的一次。還是說有某種奇跡般的力量在操縱我的意識?我不知道這一切要如何解釋,當我想到我正將我的一切,甚至包括我的性命,都押在那小小的籌碼上,我突然感覺很滑稽。這或許是財富之神跟我開的一個玩笑。不管你們怎麼說吧,我很清楚我自己內心的感覺:我感覺到了內心的神聖力量,那一刻,它讓我的財富之神指引我的每次下注,讓它聽從我的意誌。我真的感覺到了這種力量,不過我不是唯一感受到這種力量的人。我周圍其他的人很快也注意到了我每注必中的這個事實,所以,不管接下去我買什麼看似很冒險的數字,他們都會跟著我。為什麼我每輪都買紅色數字呢?為什麼每次紅色數字都能中呢?為什麼我買什麼中什麼呢?後來,即便是那個戴單片眼鏡的年輕男人也開始對這場賭博產生了興趣,站在他身側的一個胖男人更是大聲喘著粗氣。圍在這張賭桌旁的所有人都變得異常興奮——不耐煩地抖動,緊張地喘氣,焦慮地等待。最後,連莊主自己都失掉了之前的那種不動聲色的淡漠。
在我將一大堆籌碼推到賭桌中間時,我突然感覺自己的身體垮了下來。一種巨大的責任感籠罩了我。本來,我這一整天就什麼東西都沒吃,而晚上經曆的這些激烈情緒更是耗盡了我的力氣。我的頭開始眩暈,我不能再賭下去了。我贏了賭博,但我中途退了出來。
這時,我感覺有什麼東西在死命地扯我的雙手。是那個又矮又胖滿臉胡須的西班牙人,他千方百計地想要我繼續玩下去。“看,”他說,“11和15,我們已經到最後三輪了。玩吧,我們一定會打破紀錄的!”
他知道我是意大利人,所以一直都是用意大利語跟我說話,不過還是帶著很濃的西班牙口音,這讓我不由笑了起來。我使出最後一點力氣,堅決地拒絕他:“不,不行了!我已經玩夠了!我玩夠了!讓我走吧,先生!讓我走吧,先生!”
西班牙男人放開了我,但他卻像個尾巴一樣跟著我,甚至還跟我一塊兒上火車陪我回到奈斯。他堅持要我跟他一塊兒吃晚餐,還在他住的酒店裏給我開了間房。一開始,我很反感他對我的奉承,他簡直把我說成了神。不過,人都是有虛榮心的,漸漸地我竟從中感到了某種愉悅。隻要香爐漂亮,哪怕裏麵的焚香辛辣刺鼻,人還是會用力吸上幾口的,不是嗎?其實我憑的完全是運氣,並沒有我自己的判斷或策略,我這不過是誤打誤撞地贏了而已。這個想法漸漸地在我腦海中生根,同時我也恢複了一些力氣,我開始覺得這個西班牙男人的陪伴讓人討厭。
盡管我在奈斯火車站就跟他道別,他還是要跟著我。他非得要跟我共進晚餐,並且跟我坦承,那個在賭場大廳送我玫瑰花的女人就是他派過去的。那個女人經常在賭場裏晃蕩,而他會不時地給那個女人一些錢,通常是給一百法郎,就是怕她哪天想不開真的自殺了。那天晚上她跟著我下注,最後應該是贏了些錢的,因為此後她沒有再在大廳等過西班牙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