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行止雜拾(1)(1 / 3)

叩跪雜拾

清代光緒年間的吏部主事何剛德,有幸參加過皇上的一次生日宴會。時間,甲午年六月,地點,紫禁城太和殿。

說其有幸,並非虛言。主事官階不過六品,本無資格和皇上套近乎,但其時各部可圈定兩名群眾代表領受皇恩,何剛德光榮入選,這才開了一回眼。所謂群眾代表,其實也有級別,司局級。據何氏在《春明夢錄》中回憶,該宴會很是一般,“兩人一筵,席地而坐。筵用幾,幾上數層餑餑,加以果品一層,上加整羊腿一盤。有乳茶有酒。”他的評語是:“宴惟水果可食。”就是這個隻能吃上仨瓜倆棗的皇家宴會,卻把人折騰得不一般,蓋因禮數太多。與宴者要時刻聽從皇家司儀即讚禮者的招呼,該人站在殿陛上高喝一聲“跪”,眾人便得立馬從炕桌即“幾”旁站起,然後齊刷刷地跪下去。跪畢,再圍著炕桌坐下,繼續咂摸歪瓜裂棗的滋味。“赤日行天朝衣冠,盤膝坐,且旋起旋跪,汗流浹背。”這通折騰,持續了整整兩個小時,身子骨差點兒的還真頂不住。

中國既為禮儀之邦,官場之上自然少不了各種說道,如此方能“序尊卑之製,崇敬讓之節”。以公文格式為例,皇帝特降之命令為諭,臣下奏請由皇上批複的為旨,專供省級幹部傳閱的人事任免等通報為廷寄;上級機關對下級催辦公事的文書稱劄;文職機關向上級打的報告為稟,武職為詳;下級官員有事向上級領導彙報,需用手折,給皇上的報告則為奏折……這僅是清代規矩,其他的不算。初入官場者,光是弄清這些名堂便夠暈一陣的。

當年曾國藩在兩江總督任上,收到過建德一李姓把總送來的文書。老曾見後激動得賦詩一首:“團練把總李,行個平等禮。雲何用移封?敵體。”移封又稱移書,本應用於平級官署之間的交涉。清代總督為正二品,加尚書銜者為從一品,把總不過七品武職,和總督中間隔著副將、參將、都司、守備、千總、百戶等一長串官員。這李把總,平素想給總督叩頭都夠不著,遞送公文居然用起了與之平起平坐的移封,太離譜。無怪乎逗得老曾詩興勃然。

大清江山盡管是馬上得之,但在官場禮儀製度上卻一點不含糊。比如,大臣無論年齡大小、品級高低,麵見老大一律得跪著說話;再如,如果趕上聖上心情不錯,談論公事之餘問及臣子的家事或是賜個仨瓜倆棗的,跪著的臣子必須立即謝恩,程序為先脫帽,後叩頭。脫帽必須以花翎指向禦座。再往腦袋上戴時,隻能用一隻手整理帽襻。至於叩頭,更須功夫,關鍵是要帶響,而且必須響達禦前。若額痛而不響,或響而痛不可忍,蹙眉閉眼,皆為不及格。有記載說,曾經教同治、光緒兩個皇帝認過字的翁同龢,下班後“每夜必在房行三跪九叩頭五次乃臥”,聲稱如此可健身醒腦。其根本目的,恐怕還是想多操練操練,免得叩頭謝恩時響動不達標,有損兩朝帝師的名頭。

翁師傅的頭磕得雖好,但最後還是被一道上諭革職回了老家,而且嚴加看管。因為他有點兒嘴碎,得罪了太後老佛爺。相比之下,另一大臣曹振鏞則成熟得多。曹大人在嘉慶、道光年間長期擔任軍機大臣,還當過上書房總師傅,死後被道光皇帝予諡“文正”。清朝慣例,隻有進士出身當過翰林且功勳卓著的省部級以上幹部,諡號中才可帶一“文”字,而“文正”更是其中規格最高者,隻由聖上一人定奪。有清一代,獲“文正”之諡的大臣僅七八人,包括曾國藩。可見曹振鏞之了得。

曾有門生問曹老師聖眷不衰之訣竅。答曰:“無他,但多磕頭,少開口耳。”話雖不多,絕對經典。這曹振鏞雖說開口有限,卻總能說到點子上。學問大。道光皇帝當政後期,對臣工沒完沒了地提意見十分厭煩,當麵駁回吧,又怕落個阻塞言路的惡名,讓後人說三道四。關鍵時刻,曹振鏞開了一口,建議聖上看折子時對內容不置可否,專挑錯字或是表述不合規矩的地方,交由有關部門以“非禮”論處。沒多久,滿朝大臣再無一人唧唧喳喳,和諧了。大家都非智障,這點小九九再弄不明白,幹脆別混了。後世有人評說:“道、鹹以還,風骨銷沉,濫觴於此。”當時有人私下給曹老師寫過“表揚信”:“八方無事歲年豐,國運方隆,官運方通。大家讚襄要和衷,好也彌縫,歹也彌縫。無災無難到三公,妻受榮封,子蔭郎中。流芳身後更無窮,不諡文忠,也諡文恭。”這樣一個人,最後居然成了“文正”。

清帝遜位,民國誕生,跪拜叩首之陋俗隨之廢除,不過曹文正公的傳人有的依然吃香。也難怪,比起說話不中聽的烏鴉嘴來,“多磕頭,少開口”者畢竟更招老大們喜歡。世上有些事情,是不會隨著朝代更迭而絕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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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刺”談往

中國許多詞語,其實都有淵源。

比如“謁見”,如今屬於敬辭,多指晚輩或下官進見或請見長輩或高官。至於謁見程序,並無硬性規定,求見者瞅不冷子給主人塞張“金卡”,抑或寒暄兩句即打道回府,均可。但是早年間,謁見卻有嚴格儀軌,求見者必須先將“謁”呈上,由下人轉交主人並獲得批準後,拜見才能正式開始。“謁”由竹木削製而成,上寫姓名、籍貫等個人簡況,相當於今日之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