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風毛的倡導者其實是最高執政。先秦時,上流社會的裘服講究內斂,不可過於張揚。《禮記·玉藻》就明確規定:“君子衣狐白裘,錦衣以裼之……君子狐青裘豹袖,玄綃衣以裼之……犬羊之裘不裼。”意思是,國君和貴族穿狐皮的裘,都要套上與狐毛顏色相宜的裼衣即罩衣,不能讓毛露出來。狗皮大衣羊皮襖之類,則不在此例。這些糙貨是草民穿的,犯不上跟他們較勁。要不怎麼說禮不下庶人呢。
這種規定也有問題,核心是剝奪了當權者“顯派”的權利。上好的裘皮大衣隻能藏著掖著,成何體統?因此後代皇帝厲行改革,破除了這一陳規。南朝時的陳文帝,便有一幅身穿裘皮大氅坐於榻上的畫像。到了清朝,裘服出鋒進而成為皇家定製,聖上冬服的馬蹄袖要以貂皮為表,還要配上鑲毛邊披肩。除了“三點式”出鋒,更有“全裸”,這就是端罩。端罩是一種毛朝外穿不加外罩的裘服,圓領,對襟,袖長至腕,衣長至膝下,隻有皇上及特批的皇子皇孫、高級親信才有資格穿之,“雖親王亦非賜齎不能服”。有最高執政毳毛畢露之服裝為榜樣,下麵的人出出鋒頭也就不足為怪了。
不過,比起榮祿之流“所服貂褂日易一襲”來,“竹布長衫皮領頭”之類的出鋒頭,未免底氣嚴重不足。套用一句北京土話,此為屎殼郎趴鐵道——硬充大鉚釘。
看來,要想出風頭,還須做高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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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裝魔障
世上最操心者,莫過於“老大”。
一家之長,要為全家老小的衣食住行操心;單位“一把手”,要為幾百上千號人的工資獎金、人吃馬喂操心;一市之長,除了要惦記著幾十上百萬口人的吃喝拉撒睡,還得抽空去修橋補路掃街種樹,樹立親民形象;掙蹦到了頂級“老大”即一國之首腦,操心的事情自然更多,政治經濟、國防外交、文教體育、科技環保,等等等等。有的意猶未盡,管了本國還要管外國,有點鹹吃蘿卜淡操心。伊拉克一開戰,眼見著布什和布萊爾皺紋漸顯,純屬操心過多。
說起來,過去的頂級“老大”即一國之君,也多有瞎操心者。其時雖說日常政務有大臣們支應著,但還有不少大事小情非皇上親自過問不可,不然就得亂套。如若不信,請看《清帝外紀》的一段記載:“上即位,甫六歲。初出宮時,寒甚,侍臣進貂裘,上視裘,卻勿禦。將升輦,乳媼欲同坐。上曰:‘此非汝所宜乘。’勿許。上禦殿,顧侍臣曰:‘諸伯叔朝賀,宜答禮乎,宜坐受乎?’對曰:‘不宜答禮。’於是行禮。禮畢,上起立,固讓禮親王先行,始升輦。入宮,謂侍臣曰:‘適所進裘若黃裏,朕自衣之;以紅裏,故不服爾。’”
這個六歲的“上”,便是順治皇帝福臨。看起來,自打他當皇上的第一天起,便學會了處處操心。出門時,得把看護自己的奶媽轟下轎子,因為這不合規矩;上了金鑾殿,得坐得端端正正接受叔叔大爺們的拜賀,而不能再去磕頭要壓歲錢,因為這才合規矩;對禮親王代善須禮讓三分,因為這個二伯父雖然也是臣子,但曾經主持會議把自己扶上皇位,得靈活掌握規矩;更重要的是,寧可凍得鼻涕哈喇子橫流,也絕不能穿上紅裏子的貂皮大衣,因為既然成了“上”,禮服就一定得往“黃裏”去,不能破這個規矩。登基伊始,“小老大”操心受凍帶折騰,真夠戧。虧得當時沒有鬧“非典”。
順治皇帝登基大典堅拒紅裏子貂裘,在滿腹經綸的臣子們看來可絕不是瞎操心,而是天縱英明。有此智商且明乎禮數,六齡童才有資格做“上”,否則隻能一邊撒尿和泥去。中國自打有了各種“老大”之後,服裝便成了區分等級的重要標誌。官場之上,從真龍天子到大小官員,什麼人穿什麼式樣的衣裳,衣裳用什麼麵料什麼裏子,裏外衣料用什麼顏色、繡繪什麼圖案乃至搭配什麼褲腰帶,都有一定之規,皇上的一項職責便是審定標準並身體力行。有了這些規矩,大家才能找準自己的位置,頂級“老大”才能當得有滋有味。
南朝宋時,前廢帝劉子業誅害宰輔,殺戮大臣,鬧得人心惶惶。其叔叔劉彧得知自己也上了黑名單,於是先下手為強,授意親信尋機把劉子業“做了”。事成之時,劉彧還在睡覺,聞得喜訊後,連鞋都沒顧上穿,光著腳丫子戴著烏紗帽便去占領禦座,召見大臣,處理政務。左右見狀覺得大大的不妥,連忙“呼主衣以白帽代之,令備羽儀”。因為烏紗帽隻能扣在臣子的腦袋上,想要當天子必須承受白紗帽,帽子不對,名分便成了大問題,何以號令天下?因此,腳丫子不妨先光著,帽子是一定要更換的。劉彧連忙改正錯誤,按既定規矩辦,戴上白帽子後,憑借其震懾力連續除掉了好幾個政敵,穩定了局麵,一個多月後終於順利登基,是為明帝。想不到,穿衣戴帽與江山社稷還有如此密切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