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對於曆代君主,一向分為兩類,桀紂與堯舜,兩者涇渭分明。但是每逢論及吃喝,這涇渭便合流了。隻要是皇上吃過的東西一概受到尊崇,再不管什麼昏君明主,甚至昏君還更為吃香。誰都知道隋煬帝是有名的亡國之君,可是揚州獅子頭還是要跟他扯在一起,以壯門麵。杭州有一道“宋嫂魚羹”,已有800多年曆史。據宋人《武林舊事》載,淳熙六年(1179年)三月十五,太上皇遊西湖時曾經品嚐過宋五嫂烹製的這道菜,讚賞有加,並賜以金銀絹匹。“宋嫂魚羹”由此名聞天下,流傳至今。這個太上皇不是別人,正是當年夥同秦檜殺害嶽飛的南宋高宗趙構。可今人在推介“宋嫂魚羹”時,卻還要用這個趙構來貼金,真不知是何道理。
細細琢磨,其實不難找到答案。昏君的一個標誌便是驕奢淫逸,把老百姓的肚子問題放在一邊,自己卻想方設法搜尋天下美味,滿足口腹之欲。如果將他們吃過的東西一概排斥,那中國飲食精華就得少去大半,未免可惜。再說,昏君之昏在為政,而對於美食,由於時時講究,處處留心,反能高於常人也高於明君,讓他們出任肴饌評委,更具權威性。
相比較之下,政績較好的君主,吃喝上則往往難有太多的說道。北宋仁宗趙禎夜晚在宮中加班,肚子餓了,想吃的東西不過“燒羊”,實在不夠檔次。一次仁宗要在宮中宴客,有一道菜是螃蟹。他一看28隻螃蟹每隻要價一千文,便斥去不用。這樣的人,候選節儉典型還馬馬虎虎,出任美食專家則差著火候,遠不如趙構之類。這個趙構,雖然治下隻剩下半壁江山,但在吃喝上卻一點也不半壁。他在位時,曾經因廚子煮餛飩不熟而將其送往大理寺問罪;遜位後,有一次,欽定接班人宋孝宗為他祝壽,他竟然因為壽宴不夠豐盛而大發其火。這種人,倒還真有資格給佳肴名點當當招牌。
中國的吃喝願意和各類皇帝掛鉤,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滿足人們“向上看齊”的心理需求。中國過去在飲食上等級規定相當森嚴,最高執政者的吃喝,總要刻意高人一等。周代就明文規定,諸侯可以吃牛肉;大夫等而下之,可以吃羊肉;士隻有狗肉豬肉可吃,而平頭百姓平時隻好吃素。在這種製度下,皇上享用的東西,臣民如有幸跟著沾沾光,身價就能漲出一截,十分榮耀。歐陽修做官二十多年,得到禦用的一餅小龍團貢茶,不僅小心珍藏,還要撰文紀念,廣為傳播,便是例證。文人尚且如此,何況凡夫俗子。可惜一般人獲得禦賜的機會少之又少,無奈之下隻好在市麵上挖掘代用品,是真是假且由它去,隻要能借此和皇上們套套近乎,風光風光,目的就達到了,心裏就舒坦了。
這種“向上看齊”的民眾心理,並非中國特色,外國更邪乎。法國的太陽王路易十四,是個饕餮之徒。由於暴飲暴食,消化不良,終於寡人有疾,得了地地道道的肛瘺。雖醫治多時而未見效果,最後還是一刀割下去了事。消息傳開,肛瘺頓時成為朝野議論的熱門話題,外科醫生的家裏擠滿了人,都說有肛瘺,都要動手術。當醫生告知病情不重無須開刀時,這些人竟然大發雷霆,因為失去了和國王同挨一刀的機會,就少了一份對外炫耀的資本。
法國的國王沒有了,爭著要效仿國王在屁股上來一刀的故事已成為笑料;中國的皇帝也沒有了,許多吃喝則還在拿皇帝正經說事兒。有點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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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批孤寡
中國古代的君主實在是很有意思。自己明明淩駕萬民之上,獨掌生殺大權,卻偏偏要顯得很謙恭,自稱孤、寡、不榖。“榖”者善也,“不榖”即為不善之輩,這類謙詞還有理論闡述。《戰國策》的解釋是:“雖貴必以賤為本,雖高必以下為基,是以君王稱孤寡不榖。”《呂氏春秋》說得更明白:“君民孤寡,而不可以障壅。”原來,發明這樣的稱謂是為了讓君王們時刻想著天下百姓,不能自以為是,一意孤行。可謂用心良苦。
以孤寡不離口來鍛造明君的想法,實在是過於天真甚至是扯淡,正如自稱“公仆”者之行徑往往超出公仆範圍一樣。這一點,無論孤寡們還是非孤寡們都很明白。於是待到秦國一統天下,始皇帝登基伊始,便索性廢除了這些把戲,將過去大家都能用的“朕”作為皇帝的專用稱謂,倒也直截幹脆,比起那些似是而非的說法要強。
不過,秦之後的帝王們雖然不再自稱孤寡,但生活中其實仍然很是孤寡,比如日常飲食。以清朝為例,皇帝們吃飯必須形單影隻,一年中除了幾次重大節日外,後妃子女一概不得陪食,王公大臣更是與之無緣。用北京土話說,吃飯得“悶得兒密”。這種進食方式實在是很不科學。一人吃獨食,食欲往往不振,這是一般常識。到過農村的人都知道,就是喂豬也要在讓幾隻豬在一個槽中搶食,如此豬們才能吃得多,吃得香,長肉快。吃飯時孤孤單單,口中必然寡淡無味,縱然滿桌美味珍饈也難有好胃口消受。從流傳下來的清代帝王像看,大都比較清瘦,有的甚至尖嘴猴腮,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這些皇帝沒有經曆過三年自然災害,日常飲饌不但可保無虞,而且相當豐富,每餐都有幾十道菜,究其消瘦原因,應該是吃飯時孤寡所致。今人吃飯方式不同,所以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