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護在《漢書》中有傳,其名為樓護,字君卿。據說他讀了不少雜書,能誦“醫經、本草、方術數十萬言”,嘴巴又巧,因此很快討得上流社會的歡心。這個遊走於侯門之間的幫閑,後來也被封了個“息鄉侯”,不過不是靠耍嘴皮子。他把躲在自己家中的一個企圖和王莽過不去的人,送交這個後來的篡位者處置,於是受到重用。這已經不是烹壇幫閑,而是官場幫忙了。至於婁護或樓護發明五侯鯖的故事,《漢書》則不載,也許是覺得此等小事於國家社稷並無幹係。正史之中,一般很少有吃喝幫閑們的事跡,逼得諸多幫閑,隻好千方百計到官場上幫忙。幫不上忙繼續幫閑的,也得千方百計給自己塗上點官方色彩。
唐朝科考發榜之後,新科進士照例要有一係列的禮儀活動。要拜謝主考,要參謁宰相,更要參加各種名目的宴會,吃吃喝喝。其中有名的就有大相識、次相識、小相識、聞喜、櫻桃、月燈、打球、牡丹、看佛牙、關宴等等。這些吃喝活動都有一定之規,而進士們初入仕途,難諳“吃”道,於是,長安城便出現了專門為進士吃喝服務的機構——進士團。
進士團有首領,有幫辦——“所由”。“所由”的意思是主管官吏。唐人謂府縣官為“所由官”,可見進士團的幫辦們自定的級別還不低。這些個假官,比真官還牛。據《北夢瑣言》記載,一次,新進士崔昭矩由於所由辦事出錯,“笞之”。這個所由居然倒打一耙,對諸進士說:“崔十五郎不合於同年前麵,瞋決所由,請罰若幹。”弄得崔某人反倒說不出話來。幫閑一旦有了實權,可能比幫忙還厲害。
“閑行”三六九
自打吃喝之事從宮廷家庭走向社會後,三百六十行中,便多了勤行與閑行。
“勤行”,是指餐飲從業人員,主要從事物質生產。老北京的“勤行”,講究“一堂二灶三先生”。堂,指堂頭,換了現在的時髦說法就是客戶總監。過去飯館裏的好堂頭,心裏都有一本賬,老主顧愛吃點什麼,喜酸還是嗜辣,不等你開口便全都給招呼到了。因此堂頭一旦跳槽,食客往往跟著挪窩,圖的就是個服務周全。灶,是掌灶廚師,即廚師長。先生,則是賬房先生的簡稱,如今大都改叫CFO了。掌櫃的選好用好這三個人,便盡可放心回家,躺在炕上樂顛兒顛兒地數現大洋了。隻是不要過於亂造,掏空了家底兒。這和現在辦企業其實是一個理兒。
“閑行”,是指閑人聚集的行當,主要為食客提供精神服務,讓他們吃得開心吃得有趣。“閑行”一詞雖屬杜撰,卻於史有證。南宋時灌圃耐得翁的《都城紀勝》中,便說到當時杭州有“閑人”。其中“有一等是無成子弟失業次,人頗能知書,寫字,撫琴,下棋及善音樂。藝俱不精,專陪涉富貴家子弟遊宴,及相伴外方官員到都幹事。”對閑行的人員構成及工作職責介紹得很是清楚。《夢粱錄》中也有近似記載。
如同“勤行”有高下之分一樣,“閑行”之中,也有三六九等。一等吃喝幫閑,要有才學,能為貴人解厄濟困,而且要認準自己的位置,絕不能自矜高明。清代“揚州八怪”之一的金農金冬心先生,便是一閑行高手。據說一次他赴某鹽商之宴,席間要行“飛紅令”,即行令者引用古今一句詩詞,其中要有“飛”“紅”二字,說不出便要罰酒。輪到該鹽商行令時,他竟胡謅出了一句“柳絮飛來片片紅”,簡直是豈有此理。正當眾人揪住鹽商要罰酒時,金冬心卻來解圍,說此詩句並非臆造,確為元人之作,並當場吟出全詩:廿四橋邊廿四風,憑欄猶憶舊江東。夕陽返照桃花渡,柳絮飛來片片紅。有“夕陽返照桃花渡”鋪墊,“柳絮飛來片片紅”不但順理成章,而且頓出新意。宴會結束後,鹽商特地備了一份厚禮送與冬心先生。詩,自然是冬心先生當場擬就,但他卻謊稱為元詩,這就是一等幫閑的高明之處。
做一等幫閑要有點真本事,多數閑行中人“藝俱不精”,於是隻好混飯吃,於是也隻好被有幫閑之才而不屑為之的文人所看輕。《紅樓夢》中的幫閑,單從名字上看就非正經貨色,有什麼詹光、單聘仁、卜固修,所對應的是沾光、善騙人、不顧羞。在曹雪芹眼中,這些人的業務能力,實在還不如劉姥姥這樣的業餘選手。劉姥姥吃飯時還知道兀地大叫一聲:“老劉,老劉,食量大似牛,吃一頭老母豬不抬頭。”哄得賈母等人開懷大笑。
如果說一等幫閑屬於“文路”,二等的就算“武行”,其職責是維護餐桌等級秩序,幫主人把該伺候的人伺候好,有無才學倒在其次。宋代的“白席”便是這類人。陸遊在《老學庵筆記》中曾記載“白席”之行狀,說宰相韓琦一次回到家鄉安陽,去一親戚家吃飯,席間便有一“白席”以他為服務對象。韓琦剛想吃荔枝,“白席”便高唱:“資政吃荔枝,請眾客同吃荔枝!”韓琦很是惱火,索性放下荔枝,看你怎麼辦?沒想到此“白席”卻毫無窘色,接著又高唱:“資政惡發也,請眾客放下荔枝!”弄得韓琦再無法“惡發”(生怒),隻好一笑了之。此“白席”可謂深得二等幫閑執業之道:管你生氣不生氣,馬屁定要拍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