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酋”和“尊”字義的演變,當權者吃喝的內容也大大改觀。過去的酋長,雖然掌握分發食物的權力,刀下給自己多留一塊肉在所難免,但想自己單吃一套,恐怕族人不會答應。弄不好把你廢掉,連多吃多占的機會都沒了。所以還是得老實從政,當好公仆——盡管當時還沒有“公仆”這個詞。但一旦成為天下至尊,情況就不同了。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幾人敢議論皇上的飲食起居?如不識相,惹得龍顏震怒,打你幾下屁股算是輕的,砍掉腦袋也是常有的事。因此,曆朝曆代,盡管也有君王在飲食上靠著自律能稍加檢點,但多數還是可勁造。
宋人陳世崇在《隨隱漫錄》中記載,他曾經看到皇上每天賜給太子吃喝的記錄,有酒醋白腰子,三鮮筍炒鵪子,烙潤鳩子,土步辣羹,蝤蛑簽,麂膊,酒煎羊……七七八八好幾十樣菜。不但數目繁多,而且用料考究。羊頭簽隻取羊頭之兩翼;土步魚做羹,隻用兩腮之上的那一小塊肉;海螃蟹隻吃兩個鉗子。其餘部位,全都棄之不用。這羊頭簽是什麼東西?文中未說。宋人菜譜中很有些個“簽”,什麼羊頭簽,羊舌簽,奶房簽,蓮花鴨簽,不一而足。從用料和“簽”的字義來看,大概是用尖頭小竹木棍將原料穿在一起再做加工的一類吃食,類似今天的羊肉串。土步魚又名塘鱧魚,至今蘇滬一帶仍視為美味,可燒炸可汆湯。不過隻取兩腮之肉的吃法,少!一般人家縱然吃得起,也會覺得暴殄天物。
宋朝皇上吃得精致,大臣更有甚之。真宗時,宰相呂蒙每天早上要殺雞喝湯。這湯可非同一般,一雞之中隻用雞舌。一碗湯要殺多少隻雞可想而知,搞得家中的雞毛堆成了山。徽宗時的權相蔡京,愛吃鵪鶉羹,“一羹數百命,下箸猶未足”。一次他召集下屬議事,會後管飯,光是一道蟹黃饅頭,就花費1300餘緡。生活如此奢靡,光靠那點俸祿顯然不夠,出路自然是搜刮。
比較起來,今人吃喝要簡單得多。前不久《財富》全球論壇在香港開會,高官富賈雲集,場麵十分熱鬧。但網上發表的正式宴會的菜譜也不過如此。計有:南北特式拚盆:京式素烤麩,川式四季豆,上海燒素鱔,上海油爆蝦,廣東乳豬件,榆耳蜜豆;炒金銀帶子,燕窩鷓鴣羹,福祿花菇網鮑片,鬆子糖醋銀鱈魚,金華玉樹雞;飄香荷葉飯,上湯煎粉果;楊枝甘露;美點雙輝:蓮蓉水晶餅,奶黃水晶包。不但沒有金樽清酒,玉盤珍羞,而且謝絕文人,沒有記者的份兒。
憑與會者的官位財力,來點雞舌湯、鵪鶉羹、蟹黃饅頭之類,過去還不是小菜一碟?但在今天卻少有可能,因為時代不同了,有人要監督,要說話。公司有股東,政府有選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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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之“尊”“賣”
中國的老頭兒老太太過去吃喝挺滋潤。起碼有些人如此。
先秦時,逢到年終歲末,四裏八鄉有頭有臉的人便要舉行聯歡,外帶集體會餐,是為鄉飲酒。其中的貴賓多為鄉裏元老,有資格坐著用餐的更是得年過花甲。50歲的,即便事業有成,也隻能站在一旁,給這些白胡子老頭兒當“碎催”。會餐標準也因年齡而異,“六十者三豆,七十者四豆,八十者五豆,九十者六豆”。此處之豆,並非黃豆綠豆荷蘭豆,而是盛裝食物的器皿。這些個名宿耆老,平素吃飯有半碗炸醬麵也就差不離了,如今卻要應付這七葷八素,未免夠一嗆。不過,這些個“豆”,吃了吃不了,一樣不能少。因為鄉飲酒的主旨之一就是尊老養老,花色品種若不夠,成什麼話?
漢代逢到仲秋時節,常在京城南郊舉行敬老儀式,聖上親自參加,向70歲以上的老人贈送糜粥外帶拐棍兒。雖說東西一般,但是沾上浩蕩皇恩,感覺就大不一般了。進入耄耋之年,還有別的實惠。《新唐書·太宗本紀》對此有明確記載:“貞觀三年(629年)四月戊戌,賜孝義之家粟五斛,八十以上二石,九十以上三石,百歲加帛二匹,綿三斤。”不過,能享受這些好處的老耄,本就產自孝義之家,平時衣食即可無虞,因而唐太宗的這一手算不得送溫暖,隻是對孝行的獎勵而已。
有唐一代,孝義之家與非孝義之家之比例如何?沒人統計過。估計後者人數不會太少,否則便不會以嚴刑峻法對其製裁了。唐代有十惡不赦之罪,首惡當然是謀反即妄圖推翻最高當局,此外還有什麼謀大逆、謀叛、大不敬等,排名第七的則是不孝。和祖父母吵架、對外打小報告;老人健在時私設小金庫;沒給老人吃好喝好;為父母守孝時私自嫁娶……這些都算不孝,要重重治罪。十惡的最後一項是“內亂”,就是和父親或爺爺的小老婆啥啥啥,要說這罪過應該更大,然而隻能敬陪末座。看來古人對食色二字之排列順序,確有一定之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