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往大裏說的。最著名的就是老子的那句話:“治大國,若烹小鮮。”老子那年頭還不懂得把文章抻長了掙稿費,這話說得實在有些苟簡,叫人摸不著頭腦。後人的解釋還明白些。宋代範應元的注解是:“治大國者,譬若烹小鱗。夫烹小鱗者,不可擾,擾之則魚爛。治大國者,當無為,為之則民傷。蓋天下神器,不可為也。”原來小鮮是指小魚。小魚在鍋中煎熬時,不能經常翻動,否則就成了一鍋粥。治理大國,也要如此,不可隨意幹涉人民的行動,也不可常常改換號令,因為國大民多,稍有變動,便會惹起絕大的擾亂。
不過,老子大約也屬於遠庖廚的君子,不曉得即便是烹小鮮也不能完全聽之任之,無為而治。否則,這魚一麵焦黑了,另一麵還是生的,怎麼吃?因此,司廚者必要時也得翻騰翻騰,時髦話叫調控。
中國的廚師雖然沒有把自己的行當與治國方略硬扯在一塊,其實卻頗知調控之道。國劇大師兼美食家齊如山先生當年在家中宴客,席間有一道小吃爆肚兒。齊先生見廚師做畢,不禁問了一句:“是不是生了點?”廚師答道,爆肚出鍋後,從廚房到餐廳要走過幾道院,此時正值盛夏,路途之上還能保溫催熟,等到上桌時,正好。如冬天則不能如此。一道爆肚兒,製作時竟然還要顧及天時地利,瞻前而顧後,就其運作的精細而言,恐怕格林斯潘老先生調控美國經濟也不過如此。
北京有許多小吃,像熏豬頭肉、白水羊頭、炒肝兒、鹵煮火燒、雜碎湯,都取自頭蹄下水。經過有心人多年琢磨,精心烹製,這些下腳料居然成為大眾美味。其中佼佼者,為爆肚兒。當年梁實秋先生留學美國,心中最念念不忘的就是此君。待到他學成回京,居然連家也顧不上回,把行李寄存在車站,先跑到館子要了三個爆肚兒,鹽爆、油爆、湯爆各一份,酒足飯飽後才回家。梁先生認為這頓飯是“平生快意之餐,隔五十餘年猶不能忘”。可見當年爆肚兒的吸引力並不亞於時下四大天王之類的明星。
鹽爆也稱芫爆,因在烹製時要加入香菜即芫荽。芫爆與油爆同屬爆肚兒係列中的貴族,多在飯館中製作,真正的平民小吃是湯爆也稱水爆。其製法是將肚子分割加工,放到滾水中滾幾下,迅即起鍋,蘸作料食之。
雖說是平民小吃,水爆肚兒在製作上卻不容馬虎。原料要用當日的鮮肚,不經冷凍,而且以羊肚為上。將鮮肚仔細洗淨之後,分割成肚板、肚仁、肚領、食信、散丹、葫蘆、蘑菇、蘑菇頭等不同部位,然後分而爆之。爆時必須水大火旺,各個部位在滾水之中逗留時間,多則十幾秒,少則隻有幾秒,因此非經多年曆練難勝其任。當年爆肚界也有“四大天王”:東安市場的爆肚馮、爆肚王以及前門外門框胡同的爆肚楊、天橋的爆肚石。各靠一技之長,占據一方市場。像爆肚兒馮能把牛羊肚分解成13樣供食客選用,配製的調料絕對不加味精,保證原汁原味。前幾年爆肚兒馮的後人在北京東直門裏再樹招牌時,不少70多歲的老者趕來重溫舊味,用牙床與爆肚兒較勁兒,那股執著精神著實令人感動。
吃爆肚兒也有講究,肚子的不同部位食之齒感不同。有的脆,比如肚板、食信,食之齒間嘎嘎有聲;有的韌,如肚蘑菇,吃起來像嚼膠皮,隻能囫圇吞下;也有的嫩,像散丹、肚仁。吃時應該從粗到精,嚼不爛的在前,細嫩者殿後,如此方能漸入佳境。隻選散單、肚仁之類細貨,那是外行吃法。
從爆肚兒烹製上,確可悟出不少治國之道。不過,如果讓精於此術者去當總統,一準兒砸鍋。反之亦然。北京有兩句話說得透徹,一句是隔行不隔理;另一句,隔行如隔山。
說“尊”道“酋”
中國話中的有許多詞兒本來都與吃喝有關係。
比如說“酋”,本意是陳年老酒,隻不過把酒字左邊的三點水改成兩點,移到上麵去了。這是東漢許慎老先生在《說文解字》中的看法。“酋”後來又因此成為管酒之人。古時的“大酋”,就是酒官。而太平洋島嶼上土著酋長的一項職責,就是在族人聚餐時負責分配食物,包括酒水。由此看來,幾千年前的領導,其實就是掌管百姓嘴巴的。
“酋”字下麵再加上幾筆,就成了“尊”。“尊”原為一種酒器,容量要比爵大。古人請客,喝酒時多使用爵,而且禮節繁縟,講究嚐、獻、酬、酢。“嚐”就是眾人先把斟好的酒品嚐一下,“獻”就是主人向客人敬酒,“酬”就是客人接受主人的敬意把酒飲下,“酢”就是客人回敬主人酒。如果主人對賓客十分重視,便會以尊來敬酒,這就是“尊敬”。尊敬後來成了場麵上的客套話,但原來卻有著實質性的意思,就是讓你足吃海喝。李白詩雲:“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羞值萬錢;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雖然用詞不免誇張,卻是抓住了豐盛宴席的特點,要用尊來喝酒。
有資格被“尊敬”一下的,多是有權有勢者。也有李白這樣的文人,但隻是陪襯而已。接受“尊敬”級別最高者,自然是萬人之上的君主,於是,“至尊”便逐漸成為帝王專用的代名詞。賈誼《過秦論》中描述秦始皇,“履至尊而製六合,執敲樸而鞭笞天下”,何等威風。“至尊”既然被賦予了這樣的政治意義,“尊”字便不能再為酒器冠名,否則“至尊”便成了大號酒碗,未免不成體統。於是,隻好在“尊”的旁邊另加上一個“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