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爺聽不見,於我們倒不是件壞事,可以無所顧忌地談論事情。沒過多會兒,人便開始往這兒集中,最後一個到的是半老頭,他情緒激動,哭喪著臉,不截聲地說不行啊,這樣不行。大家問什麼不行?他說這樣住不行,大家對對眼光,就說把他們兩口分開住是沒辦法的事。半老頭說不為分開,暫時分開不打緊,雷覺問他什麼打緊?半老頭說把他內人放在村長家,要村長是個光棍那就毀了。大夥立刻明白半老頭“毀了”的意思,仔細把這事一想,覺得半老頭的擔心也並非多餘,要村長真是個光棍,冷丁往家裏丟進個女人,還不是羊入虎口?好在這事也好解決,去村長家察看一番即可。雷覺說田大哥不便去,我去吧。卻被建越阻止,說你們忘了我的未婚夫角色啊。嗨,他不說還真給忘了這檔子事。建越又說把“未婚妻”丟給人家,自己圖清閑不管不顧,那是說不過去的啊。說畢起身去了。
大家商量了一會事情,天黑下來,就各自回住處解決肚子問題。我和老萬跟著房東老大爺吃了一頓地瓜,給了他幾個銅板。我們剛要睡覺,半老頭和住一起的安和來了,半老頭還是那副心神不定的樣子,嘴裏一直嘟囔著這是咋的了,這是咋的了,好像還有什麼不可心的事。安和告訴說,從這兒回去,半老頭飯也不吃便去建越住處等消息,直等到現在也不見建越回去,很是發急,就過來了。原來如此。我連忙安慰半老頭,說不會有事的,建越是個很穩妥的人,沒準是給“小嫂子”張羅飯食或者別的什麼吧。老萬也附和我,說這裏沒土改不至於有危險,讓他放心。但是我們的話不起作用,半老頭仍焦慮萬分,眼裏還噙著淚。我曉得光口頭安慰不行,得用“事實”說話,便說咱們一塊去村長家看看是怎麼回事。安和不甚情願,說咱們不知道村長的家,天又這麼黑,怎能找到啊?我說好在村子不大,總會打聽到的。這話正對半老頭的心思,不住地朝我點頭,安和就不再堅持己見,我們起身,剛走到院子,見一個黑影從外麵閃身進來,仔細一看是建越,他定是知道我們要去找他,不等問便急切切說明情況,說放心放心,村長不但不是光棍,還有一大家子呢,“小嫂子”安排和他家閨女一塊住,一切都好好的。暗中聽半老頭籲一口氣,說這就好,這就好。又問她吃過飯了沒有?建越說吃過,村長一家滿招待,還一定要我在他家吃,所以就回來晚了。半老頭又問吃的啥呢?建越說吃的打鹵麵。半老頭顫著聲說:她最愛吃打鹵麵,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半老頭的話兀地讓我感動,眼有些濕了。
這晚雖又累又困,卻久久不能入睡,想這想那,看身邊的老萬也是輾轉反側,我問他是不是在想老婆和兒子?他老實承認,說是。我說你有了兒子,真是福氣。老萬嘿嘿一笑,說我爺爺那輩是單傳,到了我爹那輩還是單傳,如今我有了兒子,就有接續香火的了,就是現在死,也能閉眼。我聽著心咯噔一聲,想他年輕輕的咋說這種話呢,莫非是有不祥的預感?是的,一定是的。我問:老萬這次你幫我們逃,他們一定會追究的,回去千萬要小心啊。老萬說:我知道。停停我又說:你幫我們,我們很感激,可我一直在心裏想,你咋就不怕給自己帶來危險呢?老萬歎了口氣,說:我也曉得這事會有麻煩,可東家(半老頭)來求我,我咋能不應承呢?東家對我有恩啊。這時我陡然心生一念,對他說:老萬你把我們帶到淄城後,就別回去了,跟我們走,我們會好好照應你。老萬說:不行啊。我問:是舍不得丟下老婆孩子嗎?老萬說對,他們得有人管呐。停停又說:不用為我擔心,不就是給你們帶帶路嗎,還能犯死罪?
正說到這兒,外麵響起激烈的敲門聲,我和老萬一個高從炕上跳起來,奔到院子開門,是安和與雷覺,倆人驚惶失措,說有情況,趕緊逃離此地!我問別的人呢?雷覺說都通知了,大家分頭行動,到村外約定地點集合。也算是有備無患,因考慮到會有緊急情況發生,我們事先製定了一個應對方案,以使大家不會在事變中走失,掉隊。我們什麼也顧不上,倉皇向村外奔去……
後來方知是虛驚一場,有“情況”不假,但不是針對我們,是鄰村民兵追拿一個在野外埋藏浮財的地主,抓到便回去了。我們真是給嚇破了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