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我問老萬離最近的村子有多遠?老萬往前一指,說那裏是呂格莊,有四、五裏。我說死活得捱到村,不能停在這兒,太顯眼了。安和說田莊的人會不會等在那裏呢?我說事到如今也管不了那麼多。我堅持進村主要是不忍心讓老萬繼續背我,我要用身上僅剩下的一點財物換一頭牲口騎。建越說到這般田地也沒有別的選擇,隻有進村,可小嫂子(大夥把半老頭叫田’大哥,把“小老婆”叫小嫂子)走不動了怎麼辦?半老頭哭喪著臉,說你們幫我拿東西,我背她走。也隻能如此。他帶出來的東西可真不少,幸虧我們人多,分散開來就解決了問題,可問題在半老頭自己,他背起“小嫂子”把腰一彎再彎,可“小嫂子”的腳還是沒離開地麵,半老頭太過瘦小,“小嫂子”要比他高出半個頭,半老頭心有餘而力不足,折騰了半天也沒邁出腳,隻好放棄。“小嫂子”坐在地上掩麵而泣,半老頭怎麼勸慰也不管用,隻急得他不住地搓手跺腳,後把目光轉向老萬,說勝利你背背你嬸子吧(老萬喊她為嬸子,喊半老頭為叔)。後來我想半老頭要麼是急昏了頭,忘記原本一路由老萬背我,要麼是覺得老萬與他關係近,應優先幫他的忙。當時老萬犯難地看看我又看看半老頭,我知道在這種情勢下,即使自己再不“紳士”,也不能與一個小女子相爭。我告訴老萬不要管我,去背他的“嬸子”,可不等老萬有反應建越就說話了,說老萬你還背你的,我來背小嫂子,說罷轉臉向半老頭看,等他表態,半老頭先打個艮,接著說敢情好,敢情好。建越便對地上的“小嫂子”說句請起吧,我背你。“小嫂子”便停止哭泣,慢慢從地上站起身。
就這麼重新上了路。我在心裏感激建越的挺身而出,在我們這幾個人中,建越的塊頭屬一,講背人他當是最能勝任者。他也是盡職盡責的,背著“小嫂子”一路小跑行進在隊伍最前麵。
到了呂格莊村頭,我們不敢貿然進村,讓老萬先去打探一下,探明這裏來沒來土改工作隊,再者來沒來田莊追我們的那夥人。
天已晌午,下地的人三三兩兩回村吃飯,從我們身邊過時一起用疑惑的目光盯著看,有人還問這問那,我們惴惴不安,直到老萬從村裏回來。他說這個村還沒進土改工作隊,也沒有生人來過。我們略略安心,決定在這個村落腳,填飽肚子,睡個好覺。對於我和“小嫂子”來說還得趕緊把腳傷養好。
進村前我們想到一個問題,也不是剛剛想到,從一上路這個問題便盤踞在頭腦裏,就是半老頭這對老夫少妻太紮眼,明眼人一看就會猜到是外逃的大戶人,這樣一旦有人舉報,後果便不堪設想,他們遭殃,我們也難逃幹係。鑒於這種擔憂,我們不得不向半老頭提出建議,讓他們兩口子暫時“解除”婚姻關係,給“小嫂子”換一個“夫婿”,人選也想好了,就是建越。為不使半老頭多慮,同時還將建越介紹一番,說他是個正派人,是謙謙君子,讓他不必多想。在我們的勸說下半老頭同意這樣做,“小嫂子”也沒反對,事情就這麼說定。
還像以前進村先找村長。村長五十多歲,說姓趙,留兩撇八字胡,似不像正經莊稼人。他沒向我們要路條看,問有什麼事情,我們還是按那套話說:去淄城乘火車去濟南,參加革命工作,因有人走不得路,想在村裏住一兩日,請他幫忙安排。趙村長捋著胡子等我們把話說完,便開口訴起苦來,說他是村長不假,可已不再管事,隻等工作隊進村成立農會,一切由農會說了算。聽他這麼一說我們就曉得他不是共產黨的村長,暗暗高興,我們問工作隊啥時進村?他說共產黨的事不會告訴他。我們說工作隊一天不來,你一天就是村長,我們隻能找你。這一說,他倒提起了精神,說你們出門在外沒著沒落,怎麼也得行個方便啊。他問我們想怎麼著?我們說第一步先住下,別的再說。他拿眼掃了一下“小嫂子”問句咋個住法?這一問還真把我們問住了,在這之前沒想到這對假夫妻的住宿問題。趙村長又問:哪個是她的掌櫃(丈夫)?建越回答:我。趙村長說兩口子不能分開,你們就住我家吧,其他人就隨便安排了。半老頭一聽急了,說不行啊,這樣不行。趙村長問怎麼不行?我急中生智,指指建越和“小嫂子”說他們還沒成親,不好住在一起。趙村長哈哈一笑,說你們公家人咋還這麼封建,幹脆拜個天地在我家人洞房算了,我跟著沾點喜氣。知是說著玩的,大家就一起笑,半老頭也跟著笑,可那笑比哭還難看。隨後趙村長就帶我們走街串戶,把我們一家一家安排住下,最後把剩下的“小嫂子”領到自己家裏。
我跟老萬住在一個孤老頭家,這樣安排是老萬為照顧我。房東三間草房,灶間兩邊的屋各有一鋪炕,老大爺(按年紀我們應該叫爺爺)睡一鋪,那一鋪歸我們。炕上光禿禿連張席子都沒有,老萬先動手清掃,後從院裏抱來幾捆麥秸鋪在上麵,老萬又去向老大爺借鋪蓋,房東老大爺耳朵背,聽不見,老萬就指指他的炕,老大爺曉得了,說沒有多餘的鋪蓋,老萬又要去別的人家借,被我止住了,說天氣還暖和,沒鋪蓋不打緊。老萬現出滿臉的歉意,就像是他虧待了我。